掠影西葡（30）
三十八、夕阳无限好
阿尔罕布拉宫实在太热门，特别是奈斯尔宫只能网上订票，因为行程调整，我不得不重新订票，好一番周折才抢到当天4点的最后一张入场券。我特意提早些来到阿尔罕布拉宫，生怕错过入场时间。
阿尔罕布拉宫如同山巅的小城，有宫殿、有要塞、有修道院、还有大花园。奈斯尔宫是格拉纳达埃米尔建立的旧宫，因为埃米尔投诚而未遭破坏，光复后继续充当双王的宫殿。双王的外孙卡洛斯一世决定在其外再建新宫，就是卡尔五世宫，还因此拆除了部分奈斯尔宫。我的参观就从卡尔五世宫开始。卡尔五世宫目前是博物馆，远没有奈斯尔宫引人瞩目，而我却能感受到卡洛斯一世的雄心壮志。外方内圆的宫殿更像一座万神殿，一座斗牛场，是对源于希腊罗马的欧洲文明的礼赞。可惜随着王室重心转往马德里，卡尔五世宫并没有建完。
阿尔罕布拉宫的一角建有阿卡萨巴城堡，雄踞山巅，拱卫宫殿。在埃米尔最后投降前，双王军队围困格拉纳达长达两年，堡垒成为最后的倚仗。战火之后是永久的荒废，如今残垣断壁成为俯瞰全城的好视角。奈斯尔王朝通过巧妙的外交手段立国两百五十年，最终因内乱而终结。埃米尔很早即向费尔南多三世效忠，甚至参加了攻克塞尔维亚的战役，由此延续国祚两百年。最后几代埃米尔陷于旷日持久的王位争夺战，甚至利令智昏地停止向卡斯蒂利亚纳贡，正好给了双王收复的借口。1492年1月6日，阿尔罕布拉宫沦陷，奈斯尔王朝灭亡。
我按时排队走入奈斯尔宫，外墙和入口不怎么起眼，走入室内才渐觉其美，无数细密的雕刻、灰塑和马赛克填满所有的墙面。就建筑形制而言，奈斯尔宫与传统的阿拉伯宫廷并无不同，都是以方形庭院为中心的四合院式建筑，中间用水系沟通。就宫殿体量而言，奈斯尔宫并不大，现存两大中庭——桃金娘中庭和狮子中庭，桃金娘中庭轩敞高挑，有高大的塔楼映衬，是外庭；狮子中庭精巧雅致，有丰富的流水环绕，是内宫。宫殿最杰出的地方还在无以伦比的装饰之上。廊柱、门楣、墙面、穹顶都是展示技艺的舞台，花卉、文字、几何、钟乳等等一切《古兰经》允许的图像都被用上，千变万化又整齐划一，除了叹为观止，再难形容。网上有无数的图片和文字赞颂奈斯尔宫的美，已无需我赘言。我漫步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细细观瞻，慢慢思量。伊斯兰艺术从阿拉伯半岛发端，曾在耶路撒冷和柏林的博物馆中看到倭马亚王宫的遗存，繁密的灰塑艺术已然成型。随着征战与扩张，伊斯兰艺术在各地变化和发展，印度的卧莫尔风格，埃及的马穆鲁克风格，西班牙的摩尔风格等等都有独树一帜之处，相似的进程是越来越繁密，不仅建筑上如此，绘画上也如此，土耳其的细密画就非常极致。我很好奇，一个从荒凉贫瘠的沙漠中诞生的文化，为何会演进出如此饱满精致的美。或许就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吧，现实越贫瘠，想象越丰富，一旦有机会展示思想中的乐园与天国，自不惜用最繁华矫饰的笔触去描摹。我没有读过古兰经，也无从想象伊斯兰世界的天国之美，从奈斯尔宫殿的装饰中，多少能找到一些痕迹。透过几扇花窗，可以望见对面的阿尔拜辛区，鳞次栉比的民舍依着山坡铺展，那是人间的景象。我不知道身在天国，遥望人间的历代格拉纳达埃米尔会想些什么，或许是绞尽脑汁让自己的国度残存于乱世吧。狮子中庭的宫殿中残留着几幅有人物的天顶画，这在反对偶像的伊斯兰世界很少见，据说正刻画着奈斯尔王朝的历代埃米尔，我看着他们木然的脸，一点都捕捉不到真实的情绪。美，总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奈斯尔宫以其完美的技艺打动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阿尔罕布拉宫有着许多花园，从奈斯尔宫到轩尼洛里菲宫一路上都是。西斜的日光让花草更生光彩，微风中摇曳的生命还是比刻画在砖石上的更有魅力。轩尼洛里菲宫是埃米尔的夏宫，有着更丰富而变化的水系，瀑布、喷泉、小溪、池塘……所有的水都来自山上的同一个水源，依山就势，随形而变，巧妙设计成为连绵不断的水景。对水的珍惜、痴迷与利用，也是沙漠文化中独特的风景。有了水，就有了生命。曾在约旦的佩特拉古城看到千年前的城市水系遗存，不弃涓滴，滋养万民，后因地震而毁坏，终导致名城废弃。
夕阳下，我来到阿尔拜辛观景台回望阿尔罕布拉宫，奈斯尔宫和卡尔五世宫难分彼此，与阿卡萨巴城堡相互拱卫，浑然融为一体，在内华达山脉的映衬下，更显巍峨壮丽。这里不再有繁密的细节，阿尔罕布拉宫展现出另一种雄伟的姿态。美有着不同的侧面，细腻是美，自然是美，雄壮同样是美，对我而言，更青睐于昂扬的气势之美。好比中国的雕刻，我就更爱汉八刀的拙朴，唐石刻的雄浑，远胜于明清的细密功夫。能够开创新时代的力量总是大巧不工的，是朝阳之美；无法突破前人的努力才总在繁文缛节上下死力，是夕阳之美。朝阳之美是瞬间炽烈的，难以尽视；夕阳之美是耐人寻味的，可以细观。观景台上的公共空间实在狭小，游人相互影响，我干脆在附近餐厅找个景观位，一边吃着汉堡，一边看着夕阳。天幕从青白到宝蓝，云霞从金黄到橙红，直至夕阳落山，漫天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玫瑰紫，再到灯光亮起，阿尔罕布拉宫在不同的光影和色彩中不断变化，似慢实快，每一分钟都有不同。
阿拉伯的统治在伊比利亚半岛落幕了，阿拉伯的文化与艺术依旧在这片土地上长存，在融合中新生，形成摩尔艺术，对欧洲和世界的文化都有新的影响。日落后我还去土耳其浴室洗掉一路风尘，在摩洛哥餐厅品尝塔吉锅料理，更多地体验着格拉纳达的穆斯林风情。浅尝则止的体验总是美好的，但深处文化交融漩涡中的摩尔人的酸甜苦辣却是我永远无法真正领会的。夕阳无限好，明日待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