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章新俊作品
父亲的背影
章新俊（甘肃）
这是断肠声里的清明。漫天的风沙，没有生命的小草，一望无际的旷野，渲染着祭奠亲人的凄怆。
在遥远的西北新疆，那个默默的黄土坡上，父亲一定在这个时候，痴痴守望着通向山口外的道路，等待着儿女们来探望他的身影。一年又一年，人流熙熙攘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却唯独不见他最疼爱的儿子。
这个儿子就是我。我的上面有三个姐姐，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的出生，给父亲带来的欣喜可想而知。为了给我补充营养，父亲耗尽积蓄特地买来一只山羊，专门给我挤奶吃。在我满月的时候，父亲又宰杀了家中仅有的一只大羯羊，请来邻居和好友，热热闹闹地摆了筵席。父亲为我的到来而高兴，一点不在乎将要为此比别人吃更多的苦。
老家的相框里面，有好几张我小时候的照片。记得有一张，父亲满含笑意地抱着约莫一岁的我，站在土坯房前的菜园里，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衫，头戴一顶帽子，应是当时农民很普遍的装束，可惜只有半身。还有一张，我坐在一个小汽车里面，手握方向盘，兴奋地看着前方，这可是照相馆里的道具和布景，据说父亲为此挨了节俭的母亲的训。那个年代没有现在常见的五寸相片，大多为火柴盒大小，一律黑白色。相比而言，几个姐姐就遭到了不公的待遇，几乎没有留下几张幼时的照片。
父亲的脊背是我童年的摇篮。他空闲的时候，总是喜欢走走，总是叫上我，却不让我走路，而是选择将我驮在背上。即使上下地干活的时候，也不顾及劳累，把我从家里背到地里，再背着我和夕阳回家。
父亲对我的偏爱，也表现在给我的起名上。他搜肠刮肚想出“冠军”，叫来叫去感觉不顺口，又起用当时流行的“建军”，但是这个词不足以表达对我的喜爱和期盼，遂改为“建俊”。这个名字，父亲仍然表示不太满意，一直琢磨着更富有寓意和表达他心声的字。如果时间允许，不知父亲绞尽脑汁还会给我想出其他什么“高大上”的名字呢！
父亲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是个文盲，但是凭着他的聪明好学，竟然自学学会了辨认和书写不少常用字。现在能看到的父亲笔迹，是家中留存的一个农业社的户口本的最后一页上，父亲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记载了我们五个孩子的小名和出生年月日。每一笔都显得生硬、别扭，但是每一横每一竖都写得极其认真。父亲的一双大手是握惯了劳动工具的，在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握着那细小的圆珠笔芯，用心吃力写下几个孩子的名字时，该是怎样的心理呢？我想，我也懂得，父亲的眼里一定不是压力，唯有满满的快乐。
父亲留给我的记忆很模糊，因为他陪伴我们的时间实在太短。我七岁的时候，父亲已与病魔抗争了两年。每次住院几天刚能打起精神，他就急着回家，急着回到他的孩子中间。这个时候的父亲不再那么焦躁，而是亲亲这个，抱抱那个，催促大姐快点去写字，叮嘱小姐要照看好我和弟弟……也许他曾经无限深情地凝望着几个孩子，内心里五味杂陈，可惜年幼的我们都没有捕捉到，也没有更深的理解，怎能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记忆里最清楚的是父亲的背影。那天，他好像从医院回来不久，应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吧，天气有点冷，我出门寻找父亲，发现他一个人蹲在屋后的土堆上面，看着北面光秃秃的田野，依然戴着那顶帽子。父亲蹲了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身影是那么憔悴、落寞。现在想来，病入膏肓的父亲那时心里该有多么地不甘和无助，面对秋后一切归于宁静的大地，想他不可预期的疾病，还有他未长大的孩子，他的脸上一定是挂满了冰凉的泪珠。这个背影也是父亲最后定格在我脑海中的印象。
母亲说父亲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可是，父亲走的时候，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正值中年，上有双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疾病却像魔鬼无情地侵占了他的肌体，苦闷和压抑，担心和无奈，父亲应该感受得真真切切，但是他从来没有向母亲和我们说过。我想他的眼里，作为长子的我太年幼，没有办法为他承担起一点点重担，他只有将不甘的眼泪和对我们的爱深深埋在心底。
唯一听到父亲留给我们的话，还是母亲转达的。母亲说，父亲在弥留之际，已经无法认识去探望他的人，只是攥着母亲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俊娃子（我的小名），你要好好上学；建凤（大姐），鸡飞到墙上了，快赶下来……”父亲弥留之际，我和姐姐、弟弟都不在他的身边。那时，交通非常不便，从村子到父亲住院的市里没有任何班车，要到市里去只有央求村边拉煤的卡车不停地换乘。或许是担心我们的学习，还有我们年纪尚小，父亲不忍心让我们耽误学业，也不忍心让我们冒着长途颠簸的危险前去探望。他在撒手人寰的时候，潜意识里满满都是对我们子女的不舍和无尽的牵挂。
父亲离开时，恰值天降大雨，数日未绝，老天好像也在为这人世间最悲情的场景涕泪滂沱。那是1988年5月，当时他的孩子中最大的是大姐，15岁，最小的是弟弟，5岁。
天渐渐昏暗，或许四处蔓延的思念太过沉重，没有发现太阳早早隐没了身影。我拉开窗户，西北风扑窗而入，像父亲伸出的手，带着粗糙的春意，抚着我的面颊。我仿佛看到父亲笑着向我走来，又弯腰稳步走向乡间的田野，他的脊背上正趴着一个快乐的小男孩。
【作者简介】章新俊，男，80后，中共党员，大学学历，甘肃省作协会员。自幼喜爱文学，从上大学开始发表作品，工作之余吟风弄月，喜欢阅读写作，现出版有散文集《梦里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