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程致中：为无名作者“呐喊助威”——读南生桥的《雕虫写龙集》
魏锋专访（微风读书会ID：weifeng279965337)
为无名作者“呐喊助威”
——读南生桥的《雕虫写龙集》
安徽师范大学教授 程致中
南生桥先生的《雕虫写龙集》（华夏翰林出版社2018年5月版）汇编了1982—2017年发表的近百篇理论批评文章，评论文艺作品、论著及其他文本的文字约占80%。“所评对象和文章载体之知名度高者少，籍籍无名者多”，这个“一少一多”，见出独立坚守，不和众嚣的文学观和审美观。在他看来，“文学的本质是一致的，真善美的价值与审美诉求是一致的，并无有名无名之分，高低贵贱之别。……故被评也罢，载体也罢，评者也罢，只要志在诉求的高含金量，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实现自我，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无须自卑。”（《“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代序）》）
文学的价值不在好看的招牌和旗帜，“真善美的价值”和“审美诉求”才是理论批评的圭臬；关注普通人的创作，替无名作者的优秀作品“呐喊助威”，在当下攀附名家，谬托知己，呼朋引类，急功近利的气氛中，难能可贵。
直面现实，关注底层，是南生桥选评作家作品的一个着眼点。
“批评·诗歌”专辑中，有对刚毕业大学生、无业青年王宇诗作的赞评。形而下的生计问题还没解决，却有兼济天下的博爱之心。王宇同情18岁农家女的家庭不幸：“乍飞雏燕香魂断，初瞻新芽美梦旋”（《鹧鸪天·无题》）；处于人生低谷，却昂扬地抒发出“笔挟天地千秋意，墨染河山万里霞”（《鹧鸪天·春日试笔》）的高迈情怀。（《剪刀差下的复调人生——王宇韵语简说》）终身执教的尚敦厚先生笔下透出一股豪杰之气：“斧劈刀削石壁缝，卓然挺秀一青松。铮铮铁杆伴云立，阵阵碧叶向日横。风折雷轰畅怀笑，雨击雪打扬臂迎。纵然枯死仍不朽，耿耿忠心捍峻峰。”（《净化心灵的本真生命之歌——简谈尚敦厚的诗》）尚先生的励志诗作展示出逆境中知识者的风貌。
南生桥向陕西农民诗歌的开拓者王老九以及在诗坛上辛勤耕耘的新一代农民诗人致敬，赞美贴近现实、干预生活的农民诗歌是“反映生活的镜”，“表现心灵的灯”；他激情地喊出“农民诗歌万岁！”这个久违了诗坛的口号（《影像斑驳的镜，华光溢彩的灯”——陕西农民诗歌谈片》），从而启迪我们反顾历史，关注农民诗歌的生存和发展。
“批评·小说散文戏剧”专辑中，他关注无名作者的小说文本，阐释“什么是现实主义”这个众说纷纭的问题。青年作者张欢电的长篇《阳光下的死亡》聚焦一场酿成34条人命的乡村械斗，展现了善与恶的对立与消长。忠厚，老实，并没给村民万金良带来幸福，赵家恶势力的欺压让万家遭遇接二连三的屈辱和灾难；无路可走的万家兄弟于狂怒中丧失理智，械斗中用猎枪杀死赵家的人。在阳光灿烂的刑场上，原本善良的万家兄弟与黑恶势力同归于尽。小说没有安排粉饰太平的“大团圆”结局，而以一齣“阳光下”的悲剧，给人们留下沉重的忧思。小说作者“直面现实”的勇气和强烈的“底层意识”是“崇高”而“可敬”的。（《阳光下的忧思——读长篇小说【阳光下的死亡】》）
“新锐”作家刘昊的小说《洪渎轶事》以“文革”前夕的“大社教”（“四清”运动）作背景，表现妇女队长刘秋芳的悲剧。她具有底层妇女在艰苦环境中磨练出来的一切美德，却在“极左”路线的疯狂迫害下蒙冤惨死。而血债累累的“大众仇人”肖驴驴不仅未受惩处，反而春风得意。评论者认为，小说尽管还有“不足之处”，却具有“展示生活真实的品格”，而这“正是一些‘名作’所缺少的”。这样的作品和当年胡适谴责的那些“闭着眼睛不肯看天下的悲剧惨剧，不肯老老实实写天工的颠倒残酷”的“说谎的文学”（《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反一调，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才是真正的悲剧意识”。（《这才叫现实主义——谈《<洪渎轶事>的悲剧意识》）
此外，南生桥还阐释了高云光长篇小说《长安城里水车巷》中草根知识分子杨秀才“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精神”和“坚定的人格操守”（第308页），首肯李春光小说“理想的重建与真善美的追求”（第265页），赞赏冯日乾散文所体现的“民间意识和担当精神”（第236页），等等。作者的评论文字“有意无意地融入了自己的人生体验”（《“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代序）》），有时还情不自禁地发出对于文坛丑陋现象及衮衮诸公不留情面的讥评：“我见过某些养尊处优的体制内作家，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之余，利用自己的有利资源，在那儿一部接一部地炮制‘新作’以自娱、自摸、自慰。对当下的社会人生尤其是底层社会的草根的艰难生存，他们或完全陌生或视而不见。”（第135页）评论者强烈的平民意识和“参加到社会里面去”（鲁迅语）的历史使命感，可见一斑。
作为长期从事文艺理论和古代文学教学研究的资深学者，南生桥也不忽视名家名作的批评，《雕虫写龙集》广泛地论及《左传》《汉书》《史记》唐诗、元明戏曲，以及杜甫、杨炯、顾炎武、姚鼐、康有为、臧克家、钱钟书、李敖等古今名家及其作品。
为无名作者“呐喊助威”
“理论”专辑有一篇辨析“想因说”的论文，值得关注。晋代玄学家乐广提出关于梦的成因与分类的著名命题——想因说，认为神形所接（精神形体感觉接触过）而梦是由于“想”，神形所不接（精神形体未曾感觉接触过）而梦则由于“因”，他把梦分为“想梦”和“因梦”两类，二者都是心理因素。这是古人对梦文化研究“一个创造性的伟大贡献”（刘文英：《梦的迷信与梦的探索》）。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却比附弗洛伊德学说，认为“想”是心理因素，“因”是生理因素，钱先生的误读在海内外学界产生了广泛影响。南生桥在《“想因说”正义——兼辩钱钟书先生之误》一文中，广征博引，正本清源，指出钱钟书“这个推论和引证都是错误的”（第21页）。南生桥的基本观点后为原从钱说的著名梦文化学者刘文英的专著《梦与中国文化》所接纳并认同。作者不囿旧说，探求真知，挑战名家，直陈己见的学术勇气，弥足珍贵。
“批评·小说散文戏剧”专辑中，有七篇专论李敖的文章，南生桥对这位特立独行的文坛怪杰，“台湾第一号狂人”，倾注了阅读、阐释的热情。其中，《李敖其人与读书》《李敖的为文之道》《李敖的落实生命》三篇，评述其“分类剪辑”的读书方法（第237页）和正视现实、“经世致用”的为文之道（第238页）；赞美其人“充分高效地实现人生价值，淋漓尽致地发挥生命潜能，把生命的每一刻都落到了实处”的生命姿态（第253页）。《李敖的语言之美》《李敖的语言之妙》《李敖话语风格谈》《李敖的排比类说》等四篇，从不同角度、深入探析李敖的语言风格。其中，《力的奏鸣美的乐章——李敖话语风格谈》无疑是一篇锐意创新的力作。评论者深入阅读、梳理李敖文本，运用坚实的文艺学、语言学和修辞学理论，取得“含金量”较高的研究成果。文章从“磅礴的气势、陌生化的语言、和谐的声韵、准确的数字、雄劲有力的结构”等五个侧面，探讨李敖话语风格的重要构成。（第244页）每个侧面的论述，条分缕析，丰赡多姿。譬如“结构雄劲之美”，析出四种结构方式：“先树靶，再放箭”；“先磨刀，再宰牛”；“先敲山，再打虎”；“先杀鸡，再杀猴”。再如“语言陌生化之美”，从三个方面展开论述：“首先表现为对一些传统手法的精妙运用”；“又表现为对方位、颜色、俗语这些特定词语的巧妙调遣”；“还表现为用大陆的政治语言所作的巧妙点化”。新意迭出的立论，鞭辟入里的论证，精炼老到的语言，令人信服地揭出李敖话语风格之美：“他的文章是力的爆发，是美的展示；是力的奏鸣，是美的乐章。力与美的完美融合，就是李敖的话语风格。”（第251页）
南生桥（1944—）男，陕西兴平人，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中华诗词学会、陕西省作家协会、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兼后者特约评论员）。有专著《二十五史梦文化麈谈》和论说文集《雕虫写龙集》行世，前者由中国书籍出版社易名《二十五史梦文化解读》重印两次（精装一次），公开发行。
总之，《雕虫写龙集》是一本有底蕴、有特色的理论批评文集。开阔的文学视野，坚实的学理基础，为无名作者“呐喊助威”的温暖情怀，“从未率尔操觚，马虎从事”的写作态度，给批评界带来新的气息。我想，无论人文学者抑或读者大众，语文教师还是莘莘学子，读了这本书，都不会毫无所得的罢。
2018年9月26日
（注：本文作者程致中，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著名鲁迅研究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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