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最大谎言:一战破降百万青州黄巾 | 刘三解

在曹操“用兵如神”的功劳簿上,有一个无与伦比的功绩,也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高光时刻,刚刚接手兖州,就打败了百万青州黄巾,收降了三十万降兵,男女百万口,挑选精锐组成了青州兵,自此成就了帝王基业。

对此,曹操本人可谓洋洋得意,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写道:

后领兖州,破降黄巾三十万众。

对此,东汉朝廷应该是认可的,在建安十八年五月策命曹操为魏公的诏书中,叙述功绩时就提到:

后及黄巾反易天常,侵我三州,延及平民,君又翦之以宁东夏,此又君之功也。

此事列于讨伐董卓起兵之后,细节略有不同,提及的是“侵我三州”,也就是黄巾军肆虐三州之地,而曹操平定之。

自承其事,又有官方认可,此事似乎应为“铁案”,但如果我们细究史料,就会发现一系列的疑点,让人难以确信,本文就要带领诸位,一起抓住这位藏在字缝里的魔鬼。

《三国志·武帝纪》中记载了上述过程:

(1)青州黄巾众百万入兖州,杀任城相郑遂,转入东平。

(2)刘岱欲击之,鲍信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观贼众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后选精锐,据其要害,击之可破也。'岱不从,遂与战,果为所杀。

(3)信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太祖领兖州牧。

(4)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信力战斗死,仅而破之。购求信丧不得,众乃刻木如信形状,祭而哭焉。追黄巾至济北。乞降。

(5)冬,受降卒三十馀万,男女百馀万口,收其精锐者,号为青州兵。

翻译一下,就是百万黄巾军进入兖州,杀死了任城国相郑遂,转入了东平国境内,兖州刺史刘岱想要迎击对方。

鲍信劝说:“现在贼有百万之众,百姓震恐,兵无斗志,打不过的,现在看黄巾贼是拖家带口,军中没有辎重,只能靠抢掠为生,不如集聚百姓的力量,先固守,让他想打找不到对手,攻城又攻不下来,必然离散,再选精兵,进攻他的要害,则能够打赢。”

刘岱不同意,出兵了,真被杀了。

鲍信就和州吏万潜等人,到东郡去迎接曹操担任兖州牧,然后进兵在寿张以东进攻黄巾军,鲍信力战身死,曹操出兵击败了黄巾,悬赏求鲍信尸体而不得,于是众人刻木为像,祭拜痛哭,追击黄巾军到济北,乞求投降,于是收降黄巾降兵三十多万,男女百万余口,将其中精锐者收入军中,号为青州兵。

只看这段,曹操的胜利何其辉煌,几乎是天选之子,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诡异呢?

因为没有事实细节

这段话只写了曹操怎么接兖州的,以及鲍信的劝谏、战死、祭拜。

至于曹操怎么打、在哪打的、带多少兵,有哪些将,什么战术,如何逼迫黄巾军投降,甚至连这30万士兵、100多万口男女究竟安置在哪儿,都没说,更别说,青州兵有多少人,什么编制了。

按理说,曹操“亲自指挥”的辉煌胜利,没理由不大书特书,但是史书略笔也不无可能,也许就是曹孟德高风亮节,不想宣传呢?

这个疑点无从稽考,只能先放下,我们讨论能够说明白的问题,即:

百万黄巾去哪儿了?

一般认为,百万黄巾被曹操收编,选强壮者为兵,弱者屯田,故此,才有曹操早在东郡、兖州就已经建立“屯田制”的说法,但是,在《手握“屯田制”大招,曹操为什么不和袁绍打“持久战”?》一文中,三解已经讨论得很清楚,“屯田制”的发端,只能在“许下”,这不仅是史书明确的记录,也是曹操已经丢失东郡和兖州大部地区的现实所迫。

那么,有没有可能曹操先置“屯田”、收三十万黄巾精兵而丢失了兖州呢?

这与之后的历史记载完全不合拍,要知道,曹操兴平年间二征徐州,第一次出征时,竟然因担心自己打不过陶谦回不来,而将妻子托付给陈留太守张邈,回归之后,还要执手对泣,要知道,史书可见的陶谦兵力,也就几万人,而三十万大军,已经超过了关东诸侯讨董联军的总和,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呢?

不仅如此,曹操征徐州的军事行动,明显有袁绍的部将、兵马支援,比如来而不返的朱灵,如果曹操拥兵三十万,何必这么干呢?

再进一步说,吕布联合张邈、陈宫窃夺徐州,曹操的三十万青州兵竟然坐视一州只剩下三县,濮阳大战时,遭遇吕布的骑兵攻击,反而先行溃散,见《三国志·武帝纪》:

布出兵战,先以骑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陈乱,驰突火出,坠马,烧左手掌。

可见,此处的青州兵不是“全体”的概念,而是大军的一部,所以在先逃跑,才造成了阵型混乱,否则,三十万大军排开,就不存在“先以骑犯”的情况了,而是全线出击了,而如果真的有三十万,退一万步说,是一万人,曹操的阵中,也得有其他性质的营伍,才存在被冲乱之说,否则就是全面溃散,也就没有以后了。

可这么一算,曹操的“兖州军”的人数,就不是《三国志》的数量级了,而是直接跨入《三国演义》的数量级,动辄二十万西凉兵、八十三万大军、七十万大军,熟悉古代军事的读者应该很清楚,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哪个战场也摆不下这么多人“群殴”。

其实,关于曹操兵力的问题,裴松之在注释《三国志》的时候就已经提出来了,他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存疑。

到今天,结合现代的数据思维,我们完全可以重新解答这个问题。

据《后汉书·郡国志》记载,东汉治世时,整个青州的口数为3,709,875,男女百万口加上30多万精兵,也就是总共130多万口,占全境百姓总数的35%。

注意这个人口数量级,再看青州黄巾在兖州与曹操作战的区域,包括以下两个郡国:

东平、济北。

最终黄巾被追击投降的地方,只说在济北,而该地在《后汉书·郡国志》中记录东汉治世的人口数为235,897,而刘岱战死的东平,口数为448,270,总共有684,167。

哪怕算上任城国这个新近无主之地,再加上曹操的大本营东郡,前者有口194,156,后者在东汉极盛时人口也才603,993,总计1,482,316口,刚刚和青州黄巾的数量持平,曹操把这群黄巾余众安置下去,是想直接打“黄天当立”的旗子吗?兖州还归他管吗?

至于说兖州的其他郡国,泰山太守应劭与陶谦交好,先把黄巾打出了境外,济阴郡有太守吴资、陈留郡有太守张邈,山阳太守为袁遗(袁绍从兄),吴资在吕布夺兖州时站在了曹操的对立面,张邈与曹操年少为友,袁遗则门庭更高,三人能否短期内接受“君臣异位”的现实,还是未知数,是否服从曹操的管辖,更是存疑。

哪怕退一万步,将他们的辖区的2,570,395口计入,兖州总口数为4,052,711口,黄巾军家口安置完毕,占总口数的24.28%,考虑到之前战争的流散,这个比例甚至会上升到50%,也就意味着每3个兖州人身边就有1个青州黄巾,或是1个兖州人面对1个青州黄巾,而兖州却在这之后,再也没有爆发黄巾起义或骚动,这合理吗?

不仅如此,《三国志·武帝纪》记载的是,黄巾军于初平三年四月入兖州杀刘岱,而至当年“冬”(十月至十二月)才投降曹操,鲍信还说:

观贼众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

也就是说,青州黄巾自泰山丢弃了两千多辆大车和万余名老弱之后,冲过亢父天险,杀死任城相,涌入了东平国,打败刘岱之后,又逃奔济北国,一路辗转,行动了6—8个月时间。

这是130万饥民、饿兵,在冬天收降他们,必须管饭一直渡过春荒,曹操可能有这么大的粮食储备吗?

当然不可能,哪怕曹操在名义统辖兖州两年的情况下,吕布和他在濮阳的对峙,也不过相持百日即双方粮尽,各自罢兵,濮阳是东郡的中心,鄄城是曹操的治所,两个核心补给站,各自供养万余兵马,也只够支持3个月,就别说百万之众了,十万之众的饭,曹操都管不起。

所以,曹操顶多在名义收降这些黄巾余众之后,从里面挑选健壮者为兵,而让其余的百姓自行散去,自生自灭,绝不可能真的安置规模如此庞大的降众。

所以,招降百万黄巾,故事听起来传奇,现实毫无操作性,这也是我们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但却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呢?

因为曹操本人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说的就是“三十万众”,作为老板,他并没有吹嘘“百万之众”,这个“百万”的数字出自《三国志·武帝纪》,也就是陈寿的笔下。

他当然知道曹操的原话,所以,写成了“受降卒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这样太祖皇帝的“讲话”,他照顾到了,曹魏不知道哪位帝王的宣传“上意”,他也体会到了,三十万就变一百三十万了。

三十万当然才是合理的,因为人数记载对得上。

据《后汉书·公孙瓒传》记载:

初平二年,青、徐黄巾三十万众入勃海界,欲与黑山合。瓒率步骑二万人,逆击于东光南,大破之。斩首三万余级。

初平二年,青、徐黄巾军三十万入渤海郡,想要和黑山军会合,公孙瓒率领2万步骑兵,在东光县南迎击,取得大胜,斩首达3万余。

在《三国志·武帝纪》也记载着:

黑山贼于毒、白绕、眭固等十馀万众略魏郡、东郡,王肱不能御,太祖引兵入东郡,击白绕于濮阳,破之。袁绍因表太祖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翻译过来,就是黑山贼中的于毒、白绕、睢固等部10余万人,在魏郡、东郡往来略地,而东郡太守王肱抵挡不住,于是,曹操带兵进入东郡,在濮阳击败了白绕,袁绍因而表授曹操为东郡太守,治所迁到了东武阳,也就是黄河以北。

可见,青徐黄巾是在黑山贼中的于毒、白绕、眭固等人东进冀州、兖州的背景下,向北渡黄河,准备合兵一处。

这个过程,在袁绍给汉献帝的自辩状中很是浓墨重彩,见《后汉书·袁绍传》:

又黄巾十万焚烧青、兖,黑山、张杨蹈藉冀城。臣乃旋师,奉辞伐畔。

十万黄巾军肆虐青州、兖州,黑山军与张杨在冀州寇略,袁绍就回兵讨伐。

很明显,袁绍这段话,恰恰照应了汉献帝在建安十八年发出的“策命”曹操为魏公诏书中的话,“黄巾反易天常,侵我三州”,“三州”正是青州、兖州、冀州,而其出发时的兵力就是30万,在初平二年十一月,被公孙瓒在冀州渤海郡东光县击败。

可吊诡的是,一件功绩,怎么仨人领呢?

公孙瓒斩首3万多、袁绍说是他指挥的,曹操说是他平定的……这还是后话,下文细讲,先说说青州黄巾的“行程”和“人数”。

初平二年十一月,公孙瓒在东光击败黄巾军之后,转向了界桥,而黄巾军则再次渡过黄河,冲向青州腹地。

见《后汉书·孔融传》:

贼张饶等群辈二十万众从冀州还,融逆击,为饶所败,乃收散兵保朱虚县。

打到北海的这群黄巾军,已经说了“自冀州还”,还剩20万人,也就是损失了10万人,仍能轻松突破孔融的阻击,而孔融只能退保朱虚县。

也就是说,孔融放弃了北海的治所剧县,也让开了州治临淄到东莱的交通要道,任由黄巾军在东莱到平原之间的青州大地纵横。

但是,这个时间窗口并不长,见《后汉书·公孙瓒传》:

绍遣将崔巨业将兵数万攻围故安不下,退军南还。瓒将步骑三万人追击于巨马水,大破其众,死者七八千人。乘胜而南,攻下郡县,遂至平原,乃遣其青州刺史田楷据有齐地。

这个事件发生在界桥之战后,即初平三年,在巨马水大胜之后,公孙瓒的大军乘胜南下,一路攻克郡县直至平原国,这一路上的郡国,应该包括河间国、安平国和渤海郡、平原国,直至“据有齐地”,略指则是青州,实指则为州治齐国。

这就意味着,青州黄巾的后路被切掉了,还是被东光之战中斩首三万的公孙瓒威逼,而在平原至齐国之间,有乐安、济南两郡国,则黄巾军只剩下北海、东莱两地可以机动,惊恐之下,自然要寻找出路。

故此,这才有了《后汉书·应劭传》中说的:

初平二年,黄巾三十万众入郡界。劭纠率文武连与贼战,前后斩首数千级,获生口老弱万余人,辎重二千两,贼皆退却,郡内以安。

这里的年份有很大误导性,但如果联系地理位置,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初平二年应为三年之误,因为青州黄巾入兖州先杀“任城相”,而任城国实则是被山阳、东平包裹在一起的小郡国,但是,却是一大交通枢纽。

见曹操亲口所说:

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

亢父之险,在战国时代就被称为“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行,百人守险,千人不能过也”,这个亢父县就在任城国境内,等于天险已经被黄巾军一举突破,那么,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答案已经由曹操给出了,亢父之险是北通泰山之道的,也就是苏秦所说的“秦攻齐”之路,则黄巾军实则并非被应劭击败,而是通过泰山郡的过程中,遭到了他的要击,故而落在后面的辎重老弱遭到了截杀,损失了万余人、两千乘车。

到了这里,其实黄巾军有三个方向选择:

(1)北上东平;

(2)西进山阳;

(3)南下湖陆,入沛国。

最终,黄巾军选择的正是曹操所说的反向线路,自亢父出任城国,奔东平国,他们的目的也就非常清楚了,即走的是曹操退归濮阳的方向,自东平国直插东郡濮阳,渡白马津过黄河,继续寻求与黑山军会合,这才在东平国与刘岱相遇。

鲍信作为济北相,与刘岱合兵,则济北方向应已完成了封堵部署,只要坚壁清野,黄巾军就会被困在山河之间无法动弹,但是北方形势的变化(这个形势,下文会细讲),尤其是公孙瓒的南下,已经明显威胁到了袁绍、刘岱、曹操联盟的侧背,刘岱只能出战。

也就是说,青州黄巾军的战略目的一直没变,即冲出青州,与纵横冀州、兖州的黑山军会合,重现张角起义时席卷冀州的盛景,而为了阻止黄巾军的扩张,当时北方的诸侯,各自采取了行动。

公孙瓒自幽州南下,在冀州渤海境内打出了东光之战,重挫黄巾军,让其损兵十万退回青州,东进北海,与北海、东莱的黄巾、豪强会合后,恢复到了三十万人,再入泰山郡,走泰山道直达任城国,在东平国大败兖州刺史刘岱,继续向东郡挺近。

故此,曹操与鲍信的联军与黄巾军的第一战,发生在寿张县东,而寿张城西渡过瓠子河就是东郡的范县,曹操这个东郡太守,哪怕不当兖州刺史,也是守土有责。

综合以上信息来看,曹操曾面对三十万青州黄巾军是事实,从结果上看,他也顺利地将对方阻击在了东郡之外,这是一场胜利,应无疑义。

但是,汉献帝诏书中说的平定“三州”黄巾,是否与曹操自夸的“破降三十万”是一回事,就很需要进一步地探索了,真相似乎没那么简单。

史书中还有两处关于此次战役的记载,见《三国志注》中引《魏书》:

(1)太祖将步骑千馀人,行视战地,卒抵贼营,战不利,死者数百人,引还。
(2)贼寻前进。黄巾为贼久,数乘胜,兵皆精悍。太祖旧兵少,新兵不习练,举军皆惧。太祖被甲婴胄,亲巡将士,明劝赏罚,众乃复奋,承间讨击,贼稍折退。
(3)贼乃移书太祖曰:'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道乃与中黄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太祖见檄书,呵骂之,数开示降路。
(4)遂设奇伏,昼夜会战,战辄禽获,贼乃退走。

翻译过来就是,曹操亲率步骑兵千余人,在战场上巡视,结果突然跑到了敌人营前,作战不利,战死了数百人,领兵撤退。

黄巾军紧跟着进兵了,由于他们长期做贼,而且屡屡获胜,士兵都非常精悍,而曹操的老兵少,新兵又没怎么训练过,全军都非常畏惧,曹操就顶盔贯甲,亲自巡视军营,严明赏罚,士兵由此重新振奋,找机会进攻,敌人稍稍退却。

黄巾贼写信给曹操说,你原来在济南国当国相的时候,毁坏淫祠的神坛,信仰应该与中黄太乙的“大道”一样,现在反倒迷惑了,汉家的天命已尽,黄天当立,这是天运,你的才华能力都不足以挽救。

曹操见到书信,大骂对方,又反复招降,设置奇兵、伏兵,昼夜会战,每战必有擒获,黄巾军于是退走了。

另一处记载也出自《魏书》,主要谈鲍信之死,原话是:

太祖以贼恃胜而骄,欲设奇兵挑击之於寿张。先与信出行战地,后步军未至,而卒与贼遇,遂接战。信殊死战,以救太祖,太祖仅得溃围出,信遂没,时年四十一。

曹操认为黄巾贼打败了刘岱之后,已成骄兵,想在寿张县设奇兵挑战引诱对方,然后打击他们,所以,先和鲍信一起到战场去查看,没想到,步兵没到,就与敌人遭遇,于是接战开打,鲍信殊死抵抗,救出曹操,使他逃离包围圈,鲍信由此战死,时年四十一岁。

这两条记载连在一起,就有一点细节了,那就是鲍信之死,其实是被曹操坑死的。

曹操和鲍信的步骑千余人“先行战地”,应该不是去侦查,这个人数规模太大了,而且还步骑兵混杂,有事儿也不利于逃跑,所以,应该是想要突袭敌营,主要是曹操“自以为”对方是“骄兵”,肯定没有防范。

没想到,在寿张县东的黄巾军营地附近,遭遇了黄巾军,也就是“突袭”不成,“突然性”没有了,而为了达成这个“突然性”,曹操和鲍信甚至在步兵后队没跟上的情况下,率领骑兵先行突击。

在此条件下,曹操和鲍信理应能逃走,问题就是“抵敌营,战不利”,说明曹操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在失去进攻“突然性”的情况下,仍旧执拗地带着骑兵抵近敌营大战。

没想到,“黄巾贼”虽说是贼,战斗素质一点都不差,远比曹操的新兵要强,直接包围了他们的骑兵前部。这才有所谓“溃围”之说,你没被包围,你突围干嘛?

至此,曹操只身逃跑,鲍信继续殿后,此时,落后的步兵也应该赶到,曹操很可能也曾反身救援,却被黄巾军正面击败,鲍信也死在了阵前。

要知道,“死者数百”可不是个小数目,界桥之战中,麹义突击公孙瓒几万人,也才斩甲首千余,曹操和鲍信总共才带了“步骑千余”,被杀数百人,伤者有得几倍,副将战死,主将仅以身免,可以说“全军覆灭”了。

如果客观地还原,这段记载明显记录的就不是一场胜仗,而是惨败。

这就很奇怪了,难道打败仗、死大将,能把黄巾军给“感动”投降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如此吊诡,唯一的原因就是——没他什么事儿。

不是说曹操没有面对过三十万黄巾军,也不是说他没有打过黄巾军,而是说“破”和“降”这个结果,都和曹操的“用兵如神”没有一点关系,而是外部因素的作用,而曹操也就“贪天之功”,笑纳了。

那么,这个外部因素是谁呢?

在《三国志·武帝纪》中有一段“神奇”的记载:

袁术与绍有隙,术求援於公孙瓒,瓒使刘备屯高唐,单经屯平原,陶谦屯发干,以逼绍。太祖与绍会击,皆破之。

此事未列月份,置于初平三年冬,曹操破降三十万黄巾之后,初平四年春之前,可见是初平三年年底发生的事件,刘备与单经都是公孙瓒部将,高唐和平原都在平原国境内,并不奇怪,说“神奇”,是陶谦“屯发干”,还是“瓒使”,也就是公孙瓒派遣陶谦屯兵在发干县,目标还是袁绍,曹操与袁绍合兵分别击破。

这里面涉及的人物关系就非常有趣了。

陶谦是徐州牧,却受到了公孙瓒的派遣,到发干县屯兵,这个地方在黄河以北,东郡的最北端,还在曹操的东郡郡治东武阳的北面,正西方与冀州魏郡的元城、馆陶两县隔“大河故渎”(黄河故道)相邻。

那么,陶谦怎么来的呢?

可能的线路就是两条:

一条是经琅琊走华、费入泰山,北上青州,过北海、乐安、济南、平原,读过黄河进入东郡,一路攻克博平、聊城、乐平,就能到发干;

一条是经琅琊走华、费入泰山,过亢父道,转向东平,沿着青州黄巾进军路线进入东郡。

前一条路陶谦大军都在盟友境内行军,非常顺畅,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来?

说到底,公孙瓒能够调动陶谦参与的越境出战,绝不可能是经青州过来的增兵,而是另一路兵马的“包抄”,即参与讨伐青州黄巾的名义。

发令者绝不会是公孙瓒这么一个奋武将军、蓟侯,因为陶谦的名位是徐州刺史,后加将军号也达到了安东将军,能够指挥他的要么是长安的皇帝,要么就是在幽州的大司马刘虞。

这也是汉献帝诏书中所提及“三州”的真正含义,即,对青州黄巾的军事行动,应该是在一盘大棋之下的多方合作。

当曹操顶住了黄巾军对东郡的进攻后,黄巾军在未受大挫折的情况下退往济北国,而曹操在哭祭鲍信之后,也追击进入了济北国。

此时,陶谦所部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自平原国西进,趁虚进入了东郡;另一个是自任城北上东平,趁虚进入了东郡,可无论哪一种情况,曹操都不可能有时间“收编”三十万黄巾军,必须要退保老巢。

这就意味着,曹操所谓的“破降三十万众”根本没有时间窗口,如果他收编安置了这么多人,接下来对陶谦、刘备、单经的作战,他不可能有余力,管饭就够他砸锅卖铁了,更别说陶谦大军就在他的侧后。

所以,史书讳言的部分,我们基本可以复原出来了:

当曹操追击黄巾军进入济北之后,由于兵力悬殊,曹操只能不断地骚扰对方,而狭窄的区域和缺少辎重也让青州黄巾军补给日益困难,入冬之后,徐州刺史陶谦统兵包抄(无论是南北),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形势之下,黄巾军选择向曹操投降,也就是说,兖州刺史曹操在本辖区搞了一次狐假虎威。

但是,曹操终究没有力量,也没有时间安置这些黄巾余部,他除了从中挑选一部分精锐编组为“青州兵”(类似于“丹阳兵”,总数不会太多)这种雇佣兵之外,对绝大部分黄巾军采取了什么措施呢?是屠杀?还是救助?

答案在兖州找不到,只能到青州去找了。

史书记载中,青州东莱郡还有长期割据的黄巾贼帅管承,据《三国志·何夔传》:

(1)迁长广太守。郡滨山海,黄巾未平,豪杰多背叛,袁谭就加以官位。长广县人管承,徒众三千馀家,为寇害。议者欲举兵攻之。

(2)牟平贼从钱,众亦数千,夔率郡兵与张辽共讨定之。

(3)东牟人王营,众三千馀家,胁昌阳县为乱。

(3)海贼郭祖寇暴乐安、济南界,州郡苦之。太祖以夔前在长广有威信,拜乐安太守。到官数月,诸城悉平。

何夔担任太守的长广郡是曹操在建安年间分东莱郡的长广、东牟、昌阳、牟平、不其五县和北海郡的挺县新置,长广有管承,牟平有从钱,东牟、昌阳有王营,都是当地的“豪帅”,合起来已经过万家之众了,这就是旧东莱郡的黄巾贼乱态势。

曹操建安三年灭吕布、收臧霸等人后,又将其派入青州,分北海等郡国以为诸郡太守,这里涉及到的已经包括了青州的四个郡国,即平原、齐、北海和东莱。

而郭祖号称“海贼”,得以肆虐乐安、济南,其经历也见于《三国志·吕虔传》:

太祖以虔领泰山太守。郡接山海,世乱,闻民人多藏窜。袁绍所置中郎将郭祖、公孙犊等数十辈,保山为寇,百姓苦之。虔将家兵到郡,开恩信,祖等党属皆降服,诸山中亡匿者尽出安土业。简其强者补战士,泰山由是遂有精兵,冠名州郡。

可见,这个“海贼”郭祖原本应该是在东莱、北海一线活动,在济南、乐安受挫之后,又逃入了泰山郡成为“山贼”,更重要的是,他是袁谭任命的中郎将,与他类似经历的还有几十个人。

另见《三国志·夏侯渊传》记载:

济南、乐安黄巾徐和、司马俱等攻城,杀长吏,渊将泰山、齐、平原郡兵击,大破之,斩和,平诸县,收其粮谷以给军士。

这个时间,已经是建安十一年,曹操平昌豨之后。

济南国、乐安郡仍然有地连郡县的黄巾大部队活动,还能攻克城邑,杀死地方长官,需要夏侯渊率领泰山、齐国、平原三郡的郡兵合击,才大破之,平定诸县,并收其粮食分养士兵。

至此,加上济南、乐安,才算把东汉青州刺史部辖区内的郡国凑齐

从控制区来看,分为几个阶段:

(1)田楷为青州刺史时期,田楷据齐国、刘备据平原国,孔融据北海国,黄巾军纵横东莱郡、乐安郡、济南国,袁绍派出了臧洪在平原国与田、刘交战;

(2)孔融为青州刺史时期,田楷据齐国、袁谭据平原国,孔融据北海国,黄巾军肆虐东莱郡,乐安郡、济南国未知归属,后田楷战败奔冀州、孔融战败奔许昌;

(3)袁谭为青州刺史时期,袁谭据平原,及齐国、北海一部,而臧霸、孙观等人占据另一半齐国、北海与琅琊一部立新郡,乐安郡、济南国未知归属;

(4)曹操平定袁尚、袁谭时期,曹操占平原、齐国,臧霸、孙观等占上述新郡,东莱、乐安、济南均为黄巾肆虐之地。

注意,济南国就在与兖州交界处,就在兖州济北国的东北方,与乐安国一南一北,正好将齐国和平原国彻底隔开,在公孙瓒势力大扩张的时期,曹操又在济北国对抗黄巾,无论陶谦是自平原南下,还是自东平北上,曹军都暴露出了侧背。

这时,曹操最有利的选择,恰恰是驱民为寇,将“收降”的黄巾军放归济南国,“撵回”青州去,彻底隔断平原国的刘备、单经与齐国田楷的联系,这就导致了围攻袁、曹时,田楷并没有参与。

结合《后汉书·袁绍传》载:

三年,瓒又遣兵至龙凑挑战,绍复击破之。

这一战,是在初平三年,按照袁绍给公孙瓒的信中所说的:

孤又不获宁,用及龙河之师。羸兵前诱,大军未济,而足下胆破众散,不鼓而败,兵众扰乱,君臣并奔。

双方在龙河之地对阵,只是以弱兵向前诱敌,主力大军还没有渡河,你公孙瓒已经吓破胆子,兵马溃散,不待开战,你君臣都跑了。

此战的时间,应与陶谦北上发干相合,目的就是“逼绍”,而龙凑这个地方,见《三国志·袁绍传》:

谭乃拔平原,并南皮,自屯龙凑。

这个龙凑又称龙河,是大河故渎上的古渡口,一般认为在今山东德州市东北,即以大河故渎为屏障,阻击邺城来的敌军,公孙瓒在此,正好可以和刘备、单经形成一条南北战线。

那么,公孙瓒已经形成了如此有力的作战态势,为何大军溃散了呢?

注意一条记载,见《三国志·臧洪传》:

会青州刺史焦和卒,绍使洪领青州以抚其众。洪在州二年,群盗奔走。

臧洪领青州之后,“抚”谁的众呢?又何至于“群盗奔走”呢?要知道,在另一边的记载里,臧洪任青州刺史的二年,是“野无青草”的二年,臧洪是如何做到的呢?还被袁绍惊叹他的能力。

答案很简单,臧洪所“抚”的部众不可能是公孙瓒已经占领的“青州”,而只能是跑出来的“青州”,也就是青州黄巾降众,这些人被带回了青州平原,抄袭了公孙瓒的后路,彻底摧毁了平原国的统治秩序,摧毁了公孙瓒的南下大计,只能退回幽州,而留下田楷、刘备在青州苦苦支撑,和各色的饥民、豪强打交道。

这次“纵寇”的后遗症,蔓延到了乐安、济南、东莱、北海,故此,“群盗奔走”,以至于袁谭接任青州刺史之后,仍旧任命这些“群盗”为中郎将以笼络之,可见,这臧洪确实是“能人”,只不过是乱世之“能人”,制造乱世的“能人”。

也正因为三十万青州黄巾是由臧洪如此处置,所以,这克宁三州的功劳,就被公孙瓒、袁绍、曹操仨人分别笑纳了,尤其是曹操,作为活到最后的“胜利者”,掌握了书写历史的权力,反倒把自己从时代的配角,浓墨重彩地扶正,成了鸠占鹊巢的历史主角了。

这不能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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