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那一年,我和父亲一起撒谎/蒋海涛
7月的皖北平原,麦收过后,大豆尚未播种,炙热的太阳把麦茬地烤得仿佛就要着火一般,热气一浪猛过一浪,站着、坐着、溜达着,随便怎样都是一身汗,对于农民来说,尽管暂时没有了农活,但也都闲不住,要在这段时间里精选豆种,准备肥料,等着一场雨后及时播种。
父亲就是众多农民中的一员,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在等雨,而2005年的7月,他不仅在等雨,还在等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一年,雨没有让父亲失望,精选的豆种在雨后很快播种完毕;而我,也没有让父亲失望,顺利拿到了安徽一所本科高校的录取通知书,成为整个大家庭中第一个大学生。
当年,全国高校停招,读完高中的父亲,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因此,便把上大学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获悉我正式被录取的那天,父亲的心情非常好,一天时间在我们的村子里转悠了三四遍,逢人就主动递烟,就等着乡邻们开口问他关于我考试的情况,村民们也都非常理解,接过烟,点着,深吸一口,寒暄几句,便问道:“孩子考的咋样?”
听到问话后,父亲面带微笑,边抽烟边说着我被录取的事情,看到别人羡慕的目光,父亲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这一天,2005年7月27日,父亲抽了整整两包烟,咳嗽声明显比往常频繁多了。
其实,父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抽了30多年烟,我们也都习惯了他的咳嗽声,而这一次,他的痰中带血,趁我和母亲不注意,他赶紧用纸盖住,然后假装随手整理地上的垃圾,把带血的痰清理掉。
其实,我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只是没敢往坏的方面想,总觉得父亲有咳嗽的毛病,这一次应该和往常一样,不会有什么大事。
第二天,父亲说他要进城办事。他一大早就坐着班车去往城里,很晚才回到家中。看到我和母亲在等他,父亲依然笑着说:“事情有点多,去学校看了看老师,又去商场给孩子买了双鞋,回来的有点晚了。”
这些年,无论家中遇到怎样的困难,父亲总是笑着去面对,而这一次,我感觉父亲笑得有些勉强,笑容背后有几分苦涩,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晚上,父亲说起他回到母校、见到老师的高兴事,说起为我挑选皮鞋的骄傲心情。随后,在父亲带回来的物品中,我看到了一张化验单,我才知道,父亲说了那么多,只是不让我们担心,其实他这次进城的主要目的是去医院检查身体。
诊断报告上清晰地写着结果:考虑为肺癌可能!看到这个结果,我当时懵了,父亲看出了我脸色的变化,依然很自然地把我喊到了屋外,低声对我说,这不是最终结果,还需要到大医院作进一步的检查,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母亲。
我知道,城里的医院也是三甲,已经基本确定了,但依然抱有幻想。关于瞒着母亲,我和父亲用眼神便达成了一致意见,母亲不识字,暂时能够瞒得住。
当晚,我独自一人走到了屋后的路边,在那里蹲着,一直蹲了半个小时,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我知道,对于我们这个家来说,父亲突然查处重病,意味着生活将更加艰难,我的大学生活固然也更加艰难。
这时候,我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父亲悄悄地走到了我的身后,我怕他看到我的泪水,赶紧用手在脸上擦了擦,我知道父亲看到了我流泪的样子,只是为了维护我的自尊,没有说明罢了。
“不用怕,事情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差,就算确诊了,那又如何,你该做的是努力学习,即将走进大学,也是一个新的起点,你也已经是成年人了,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为了不让你妈怀疑什么,赶紧回家吧。”在那个夜晚,父亲依然安慰着我,为我的未来加油鼓劲。
没过多久,父亲住进了医院。经过手术后,身体明显好转,但是没过半年,就要进行化疗,前后六次的化疗,以及长达3个月的放疗,父亲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都在辗转各大医院。
“那天你们不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你们不告诉我,我就当作不知道,心想这样也能让你爸增加点信心。”母亲对我说。
2008年5月1日,父亲去世了,享年60岁。
父亲去世后,直到现在,母亲从未说过“癌症”这俩字。
作 者 简 介
蒋海涛,笔名仙翁,安徽省亳州市作协会员,亳州市摄影家协会会员,1985年生,中共党员,安徽日报报业集团亳州晚报社记者、编辑,亳州头条客户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