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青:美人赠我金错刀

昨天收到一套书,鲁洪生主编的《诗经集校集注集评》,精装十五册。虽然没到“汗牛”亦不至“充栋”的程度,但把快递员累得着实不轻,呼哧带喘地问我里面是什么。我说是书,他表示还好,说曾经有人网上订购沙发。

这是一件远方来的礼物,寄赠者所费不菲。

其实,知道我喜欢《诗经》的人并不多。无论同事、朋友,抑或同学,凡与交谈,我很少提及读书,更遑论切磋问学——妄自菲薄,有时也能算是一种美德吧,至少也还有一点自知之明,不曾狂妄到自虐,兼以虐人。然而也有例外,比如在课堂上,或在博客里,或当偶尔面对一二同好,也会说说已读过或想读的某几本书,以为高山流水,洋洋乎在耳。当然,也不能脱“寡人有疾”之寡人“好为人师”的讥诮,毕竟,职业如此。

课上布置阅读书目,首荐朱熹的《诗集传》,收尾的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校注本。至于中间还有什么,可随意加减。

第一次接触《诗经》是学习语文课本,一篇《伐檀》,一篇《硕鼠》,整个中学阶段就这两篇。收录的原因也简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过,虽说中心思想不够多元,且稍显乏味,但诗本身却格外有韵味,譬如《伐檀》的开头几句,有声有色,纯用白描,不知要好过后之名篇多少倍。明代文学复古,强调要取径唐宋,而后上溯两汉先秦,若抛开创作实绩,仅从审美上着眼,窃以为是很有道理的。

喜欢而课本又无法满足,就只好自己买,第一本《诗经》著作是余冠英的《诗经选》。这个我好像已经在哪篇博文里说过。《诗经选》是选本里的名著,据说优点颇多,但就我的阅读感受说,好处有二,一是篇目,一是白话译文,我个人很推崇《小雅·采薇》的翻译,可说是文人拟作民歌的范本。

但《诗经选》不是我看得最多的一本书。高考结束后购买,大一上学期就拿来交换了一本程俊英的《诗经译注》。前段时间为了讲课用,又从野草书店买了《诗经选》的另一个版本,备参考之用,并没有看。要说读得遍数最多的,是上海古籍版的朱熹《诗集传》。书影印一九三六年世界书局本,而世界书局又影印武英殿本,据说是善本。这书第一次读不知何时,最后一次阅读是一九九八年的二月二十五日,距离现在近二十年了。书上圈点颇多,可见当年读书要比今天认真。来北京后,曾在西单明珠商场购过一册三秦出版社的插图本《诗集传》,好像没怎么翻过。

做了教书匠,开了门文学类选修课,《诗经》一直是重点讲授的内容。于是,一半为着讲课,一半出于个人喜好,陆陆续续买了不少与《诗经》相关的著作。有些是单纯的赏析之作,有些带有半普及半研究性质,还有一些只是把《诗经》作品当做历史或文化研究的材料,已超出文学的范围。这之中,较为特别的有两种,一是于省吾先生的《泽螺居诗经新证》,一是扬之水的《诗经名物新证》,一从古文字,一从古器物解释《诗经》,启发不小,有助于对《诗经》文义的理解与阅读欣赏。

转眼间,今年的暑假已经到来。既无具体的目标,也就不曾制订什么计划,包括阅读,亦不像往年有个简单的书目。为打发时日,临时决定重读一遍《诗经》,写一点阅读笔记。读书过程中,偶尔觉得资料匮乏,思考无法深入,遂发愿要搜罗全部《诗经》著作。当然,这只是一时的奇怪念头,并没有想过真的去实现它,但出其不意地就收到了这一部近乎竭泽而渔式的《诗经集校集注集评》——真是就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

接下来《诗经》阅读札记该怎么写,面对如此浩瀚的资料汇编,不免心存畏惧,手足无措。眼下有句俗话,说“无知者无畏”,读得少,说起来自然就大胆,以为真理在手。然而现在,面对这一部巨著,确有一些“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局促与敬畏之感了。古人常说治学皓首穷经,“皓首”二字,我以为,说的不仅仅是时间,也是精力。庄子于《养生主》篇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哲人深思,有他的道理,我辈凡夫俗子,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殆”或者不“殆”,在各人理解,书既然已经到手,且读几卷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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