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 向你致敬, 我的八一

茧庐织字
jianlu2188

一群蚕一样的人   

编织丝一样的字

向你致敬   八一
zhijingbayi

文●老烟

又是一年八一。

中国人是最热衷过节的,然而,许是人老了的缘故吧,对那些纷繁杂样的节日 ,近些年来越来越被我淡薄了,有时,甚至会讨厌起那些除了花钱喝酒再无其 它意义的节日。

八一却是个例外。每年八一前的几天,我一准都会比平时兴奋起来。每每会生起犹如离家久了后终于捱到了快回家时一般的兴奋,骤然间,军装,消防车、训练塔、水带、拉梯……那些早被时间模糊了的物件与往事,出奇地全在眼前鲜活了,就像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青石板桥,长满爬山虎的泥墙,幽深清澈的古井,祠堂里的老戏台……这些思念太久以至混沌的记忆终于清晰并真切起来!而且,就在那几天,我会再无心思去做任何事情,所有的注意力全部与红与绿两种独属军营的颜色关联起来,有时甚至有从箱底把那套当兵最后一年时发的军装翻出来,缀上珍藏的领花、肩章,然后穿戴起来,再对着镜子“啪”地敬一个军礼的冲动。

(我与好大哥志愿兵韩志强.这天,我脱下了军装)

这种节日痴情,怕只有当过兵的人才有。

93年,我退伍回乡后的第一个建军节。7月31日下午,当村民兵营长的金林舅去了我家,告诉我,明天八一,要我去村里开会。从1992年12月1日接受退伍命令然后和一干战友抱头痛哭了一次后,我知道,从此,军人,只是烙在我身上的一个印记了,此后的人生,将再与军队没有任何瓜葛。也正因有了这个思想准备,在退伍后的几个月,我一直都在强迫自己去忘记那段当兵的历史,一再告诫自己,那几年荣光也好,奉献也罢,都仅仅只是人生一段经历,是自己漫长一生需要扮演诸多角色的其中一个,戏散场,角色也就结束,如今已不再是军人,只需快速适应新的身份,去扮演好自己之后的农民或是打工者的角色。不曾想,才九个月,那段已经几乎快被我强迫忘却的荣誉感和失落感,又被这位当民兵营长的远房舅舅唤醒了。

那个下午,我居然什么也没做,整整一个下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盯着头上黑乎乎的楼板,将自己置身于那个此时已经成为杭州市拱墅消防中队营房的幻境里,那顶黑洞洞的楼板悄然明亮起来,红色的大门徐徐敞开,继而,我看到了久违的战车,又看到了阔别的战友,陶队长,老韩、邵副、江兵、罗子、夏松华,瘦猴、胡子,小叶子……一个个依次笑着从消防车上跳下来。林公居然还是那样,喜欢吟诗,冲我笑,用铅山味十足的普通话吟诵:天上有朵红云,又有一朵白云;我又看见了楼班长拎来一壶黄酒和一包茴香豆,然后,倒进脸盆,又被分到一堆饭盒里,八九个从冰天雪地的火场上回来的老兵,敞开衣襟,狂猛地像喝水一样将一饭盒黄酒倒进喉咙,他们以酒当歌歌着笑着……我也笑了,笑着笑着笑出了一脸涔涔泪水。这时我才发现,这个远在与杭州千里之遥的武夷山深腹的山村,原来并没将我与那个红色大院隔开,从来没有!永远不会!!

(拉梯训练)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告诉祖父,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去田里,我要去开会,去村里开八一会。祖父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只好自己扛着耘禾耙去了田里。祖父走后,我换上了那件卸了领花肩章的旧短袖和军裤,镜子前,我端详自己很久,很满意仍然还是挺直的腰身,唯一的遗憾,是这件没了领花和肩章的短袖显得很残缺,像是被秋风吹尽叶子的孤枝。这感觉让我有些沮丧,我想过脱了它,但就在解开了第四个铜扣时,我迅疾又把他们重新扣了回去,因为刹那间我又省得,即使这套军装褪色与少了领花肩章,他还是军装,就像那根落尽树叶的枯枝,没有人能否认它是一株树上的枝桠。我决定就穿着这套旧军装去赴会,赴这个只跟军人有关的会议,我确定,没有比它更适合的衣装。

(战友会)

有关那个八一的其它情节我记不真切了,只记得,参会的人很多,会场主席台上坐着乡长、乡人武部长、村书记,村长,村民兵营长,台下,好几十人,从八十多岁的老红军到我这个新兵蛋,红军八路新四军解放军武警全有,俨然整个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成长史的群塑,可惜,他们没穿上属于自己的军装。

这个会议并不精彩,台上的那些人讲得无非是一些套话,台下的人可能是听了太多年终于听腻了的缘故,竟有些人听得打起了盹,这场景让我很是有些失落,这离我意想中一个个扳直了胸脯,末了还唱一首解放军进行曲的憧憬太远了。

中午的招待午宴上,不知道谁挑起头说起了军旅往事,几位老兵说起了抗美援朝说起了炮击金门说起了卡宾枪迫击炮,那些本来眼睛浑浊的老兵一个个突然眼神暴涨,睛光灿烂起来,尤其是思顺伯这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爷子,借了一股子酒劲,脸色通红,唱英雄赞歌似地叙说着当初与美国兵短兵相接的细节时,越说越激动,先是喝一口酒说上几句然后又再喝再说,说到后来,他站起了身,离开坐席,手上比划起来,摔背卡喉拼刺刀各种手势都有模有样地一一演练出来。这会,他就是一个男人,一个有些身手而且仍然称得上矫健有力的男人,从这个男人的动作和气势上,谁都能毫不费力地看出他是一个曾经从枪林弹雨中拼杀出来的一个老兵,那一刻,唯有他那满头白发与一脸的沧桑还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他确切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思顺伯的兴奋,让大厅里几十号年龄各异的男人们一个个都亢奋了,再也没有开会期间的消沉与老弱,我看见,他们额角的青筋粗犷起来,喝酒的气势豪迈起来,说话的嗓门雄阔起来……这些曾经的兵,悉数回到了扛枪的时代,脸上终于重现了那种阳刚与彪悍。而我,这一刻,热血被沸腾了,蛰伏了八九个月的锋芒瞬间毕露,一仰头,喝下了整整一大碗50度的白酒。我就想好好醉一回,这一刻,我十分渴求一醉,因为这时只有酒精才能助力我们的狂放,也似乎只有醉酒才能证明我身上毕竟还残存一些血性和强悍——这是军人必备的气质。

之后的十几年,直到我离开家乡踏入上饶城开始又一次城市流浪之前,每一年的八一,哪怕是远在浙江或是更远务工,我也一定要回到家乡参加村里的八一午宴,因为,一九九二年我不慎脱下了军装,这已经是我人生最大的一个遗憾,所以,我绝不错过能提醒我是一个兵的这一顿酒宴。

军营,最大的魅力在于军营赋予军人的阳刚,连女人进了军营也会身不由己地摒弃了妩媚与阴柔。与军人有关的词汇是强壮、豪放、狼性、是勇往无前是无坚不摧和悍不畏死。而这些,在军营以外的社会是鲜见的。也因如此,退伍久了后,军人在部队时磨砺出来的棱角又渐渐被抚平,汨失了男人应有的血性。

这段时间上饶高温,微信朋友圈里铺天盖地都是有关抗热的话题,什么上饶改名叫“塞得,屈屈黑”;什么躲在冰箱里打电话,然后又抱怨冰箱里手机信号不好;还有什么在外面晒了一天回来,结果要开灯才看得见得人……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很能博得很多年轻的小伙子和美眉们一笑。我当然不至于迂腐得去指责这些制造段子的人不抗热吃不了苦,本来他们也就不用去吃那份苦,空调坏了有人修,不愿出门采购有快递员,垃圾多了有清洁工保洁员,连树上的知了聒噪了,也有人会任性地拿起电话拨打119,试图喊来消防兵把他们驱走。能享受为何不享受?这个时代,只要你有钱,任何气温上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自然没资格也没必要去看不惯那些现代青年的娇弱,更没有能力和资格去对那些空调维修工快递员环卫工和怜悯或是同情。顶多,我只能悄悄为如此羸弱的他们一旦面临更大点的灾害该如何自处时而担忧,遗憾如此蓬勃的年龄却少了几许阳刚和野性。除此之外,毫不关我事。我所以突然会联想起这些段子,只因为那些段子手们的作品让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的当兵时代。

任何一个兵,不管这个兵有没有钱,都从来不会屈服于任何恶劣的天气,再极端的严寒酷暑,在军人面前也永远是手下败将。因为,军人身后有着一种有力的支撑,这个支撑,正是阳刚——军营这种独特氛围里用血性和征服欲烘焙出来的阳刚。

近期频繁看到一些关于军人的照片,抗洪抢险的战士们肩膀上大块脱落的真皮,抗震救灾中军人指甲翻露伤痕累累的手,消防官兵一次次面对火魔的生命逆行……我相信,看到这些,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被之感动许久。我更感动,因为,我们不但亲眼看过,而且,还也曾参与经历过,并也曾有过这么一副肩膀和这么一双手,更有过很多次义无反顾的生命逆行。

(杭州市拱墅区哑巴弄六号)

从我进入杭州市拱墅区湖墅北路哑巴弄6号那所红色大院的那天起,之后的一千多个日子里,起码有六百多天是在训练中度过的。消防部队面对最多的是火灾,因而,越是夏季高温越是我们训练的黄金时期。写到这,我又想起了一些久违的物件:帆布战斗服、高筒塑胶战靴,厚重的头盔和巴掌阔的腰带,那些物件是陈旧泛白的,战靴因长久的高温炙烤没了光泽、头盔斑驳,盔上的塑钢眼罩被水汽迷蒙变得一点也不透明,最显眼的是战斗服,这套战斗服本来的淡绿色此时已经被白色的盐晶彻底覆盖,似洒了一层银粉,有点像冷兵器时代的盔甲,闪亮起来。最后,我的眼睛又浮游回到了那双战斗鞋,一双手将这双密不透水的战靴翻覆过来,然后,鞋里流淌出来浑浊的液体,瞬间又在这块一平米大小的水泥地上蒸发,然后,在这块地上留下了一个不规则的图形,浅黄的一条边,像是有个淘气的孩子在地上留下过一泡尿。

是的,战斗服上的那些盐晶,塑钢眼罩上的迷蒙,战斗鞋里倒出的那滩童子尿一样的液体,这些,全是我们被高强度训练炼出来的汗水,我们身上的水分,被地面上60度左右的高温经由一个个八小时烤干,吸附到衣装上,渗进土地里。然后,换了我们一身铜皮铁骨,练就了我们一身爬墙上房的好功夫。最终,我们可以轻易地将两盘重大25公斤的水带拎在手上在墙头屋脊健步如飞,可以瞬间凭着一架挂钩梯从地面沿着窗口攀越到高楼屋顶,可以面对所有人类身体能抵御住的狂风暴雨和炙热……

(2014年杭州消防拱墅中队退役战友会)

都说“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从此再也不怕浪打风吹,”是啊,在这些挥洒过的汗水可以用马载车量的共和国军人面前,风雨还算得了什么,高温能算得了什么,火魔又算得了什么,水灾洪患和敌寇来犯也都不算什么,凭着军人身上的刚健和勇往无前的勇猛,一切可以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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