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一头圈养的老虎

今年的冬天像一头病恹恹的老虎,始终没有咆哮出威风来。

冬天没有了凛冽的性格,就像那些蔬菜,水灵灵的,个大又好看,但就是没有了以前纯正的味道;就像现在的好男人,没了棱角,没了脾气,只剩下温吞吞的回忆。

记得儿时的冬天,那才叫一个凛冽。冷风的强度很大,如果逆着风走,就得低着头哈着腰,像爬山一样艰难。如果顺着风走,你就可以手操着袖,优哉游哉地享受着被簇拥的感觉。

有时,雪下得开不开门,学校是去不了了,可以在家玩一天的雪。所以,那时是盼着下大雪的,父亲也可以不去上班,和我一样猫在家里,围着烧得红红的火炉,一边在上面烤土豆片,一边给我讲祖先们那些有趣的事,想想真是幸福。院子里的雪,可以下到半人多高,足够掏个大大的雪洞,在那里面呆着,竟然一点儿不觉得冷。拿着父亲烤好的土豆片,蹲到雪洞里去吃,惬意极了。

那时的冬天,是一头野兽。高大威猛,昼夜咆哮,令人畏惧。而现在的冬天,更像是一头圈养的老虎。

冬至是数九寒天的第一天,老虎总要有个老虎的样子,于是它装模做样,发威了一天,吼声不断,似乎要挣脱它的锁链。

但就是这最寒冷的一天,我们也会安然躲过。穿上厚厚的羽绒服与它周旋,它奈何不了你。我们从楼道里走出来,刚刚和它短兵相接,便一闪身跳进你暖意融融的车子,发动引擎,寒冷便被我们远远地甩在后头。它张牙舞爪、紧追不舍,但是拿你没办法,它追不上你,只能用它的爪子不停地拍打你的车窗,发泄它的愤怒。仅此而已。

第二天,它偃旗息鼓,又恢复了病恹恹的样子。

这个不寒冷的冬天,使我如同陷入一场瘟疫,肢体麻木,大脑迟钝,感应不到春天的呼唤。

还好,总算有一场大雪如期而至。

人若妆扮一间厅室,少不得一段时间鸡犬不宁的折腾。而大自然妆扮万物,却只须一夜,而且还是这般的悄无声息。

四季,三季都只是一种经过,唯有冬季,是我甘愿行经三季并快乐前行的鼓励;或许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都只是一种过场,唯有下雪的那一晚,才是我最终的期盼。但我在其它的三季,其它的三百多天里欢唱了,哭泣了,生活了,幸福亦或不幸了,然而我终能继续——只要有一场大雪,如同人生里的一场盛宴,只要有那一个人,陪着我看雪,体会那扑面而来的千古苍凉。

从漫无边际的高空飘然而落,它们浩浩荡荡前赴后继,营造了一个美如童话的世界,并且那样的释然于时间、空间和人间。多大的伤,被洁白覆盖都会平静;多少惆怅,都会在层层落雪下渐渐舒张。第一次,我有了想去拥抱寒冷的感觉。拥抱了寒冷,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温暖。

忽然间想到:能在大片大片的雪花中,驻足凝思的人,是值得我敬重的人;能在呼号的北风中,从容地行走的人,是值得我钦佩的人;捧着雪,把寒冷当成火焰的人,是值得我爱的人。

一个人的一生,如果没有经历过哪怕一次寒冷,那将是不完整的人生。经历一次寒冷,就是为你的灵魂进行了一次保鲜。现在我真的有些后悔了,我躲开了这个冬天里唯一凛冽的一天。我想我真的不该错过,与寒冷的这一次神秘之约,错过了一次为灵魂保鲜的机会。

当我躲进温暖如阳春三月的写字楼里,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尽情地对它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时,忽然感觉到悲哀来,我不知道,被圈养起来的到底是冬天还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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