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窗 || 《老村的水井》——四毛一戴
作者名片:四毛一戴,原名毛群建。一九六三年生于浙江省江山市。有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在国内十多家文学报刊及数十家网络微刊发表,多次获奖;出版有诗集《苦楝》并有散文及诗歌被多家刊物选载。
——xi yun zhai chu pin
《老村的水井》
我第一次认真看老村的水井,它已经和天色一起安静下来了。人们已经把它的井口盖好了,长长弄堂似的路、后排屋的前门、前排屋的后门、水泥搓衣板、垃圾桶、前后门前的树等等。一切照旧,深井下镜子般的水面依然把我映照,依然朴素,依然楚楚动人,依然是四毛一戴之前的散文里描写的西山脚下深处暗流的山泉水。过去的时间中,世界把无数不属于它的,甚至是有浅损于它的井桶和扁担招引过来,但它也奉献走了许多,永不干枯依然压倒地方上一切的,水井、铁桶、脸盆等等并不能与它相争光。五十年过去了,我看见了老村的水井,它们一直在这里,可这么多年它们一直存在着,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曾看见,我见惯不看的多了。铁路老村是一个多井之村,水井在各家各户的门口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因为它的深浅及地面上的形状是不一样的,每个水井之深,落差不多,水源可以足够地得到保障。为了防毒,井水中放养了小鱼儿的水军部队,我常常看见那些小鱼儿在平静的井圈水里游动,死寂的水,像获得了生命那样悄然荡漾了,这种荡漾不是风吹的那种犹犹豫豫,很慢地荡漾,它很有力。如此荡漾开来,多半因人近前带来的恐惧,因为我放养下去有大鱼,我也曾试着用鱼竿去垂钓它,发现它的力量非常大,根本不是平地水塘或山地水库边人力可以自由伸缩的。一个狭窄的井圈把鱼儿的力量传到深渊里。我有时会闷声自问,这东西是诗歌吗?诗歌的力量来自水中吗?可诗是文字,水的本身并不在场。鱼儿是传递的工具吗?而传递应该是具体的,但是最终的呈现都是形而上的。
儿子可以说从小和我相依相偎。四排营房似的老屋窄路上,很多自挖的老水井,暴露无遗的立于平地和排屋之间。儿子一路无语,静听我的叙旧。井多到使人产生已经没有渴望水的感觉,仿佛大地本来就是水天一色的。儿子忽发奇想,把这些水井拍到一起成立一个节日。好是好。可这世上已经不缺什么节了,为一个静物过节太可笑,那么多存在的节日可以说都是传统有意义的,都是人民之上的贵族,都是人山人海、黄灰滚滚。而如今铁路新村的老村口,新建立的最大露天菜市场,每天都停满了汽车,开张那日,彩旗飞扬,感觉我们不是正在走向井底的涌泉,而是走向一个民以食为天的超级大市场。我希望这里只是一个菜场和村后的花海,而不是老村的水井,但许多人还是在这里停下来了。我看见了老村的水井,碧绿色的水,一层一层从井圈内淌下去,接连不断地翻出些小瀑布,那些附近打工的,菜摊上的菜贩子围着水井,仿佛井水边正行进着抢滩战斗。老村的水井要趁天黑人散把自己蓄满泉水来供给那些人,只是穷困潦倒了它自己,我已经感觉不到山泉水。我们顺着四排老屋走,这里本有一条碎石小路,但已被去花海的人流踩成粉末、人们滚滚而过。如此热闹地玩花海,如此热闹地抢井水,我是第一次经历。我习惯了万人公审罪犯大会热闹,我习惯了万人游行呼喊口号的游行热闹,我习惯了广场演唱会的热闹、露天电影的热闹、哄抢购物的热闹,但水井这么热闹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加了井盖,不允许外来人的侵犯。不知看官是否有人心中会暗骂四毛一戴,写点东西这么夸张。什么山泉水,不就是比河里的水清一些嘛!
我再来老村的时候,孩子不在家,他已去杭州上班。这次是秋天将继续深入的时候,老村的法国梧桐叶子已黄,褪皮的树干像冯小钢的脸。大地有了一丝苍桑,就是可以把人的心情削弱掉,让人看上去像是大地回到了原始的一样。即便是像大地原始一样,事实上也不会长久,过不了几年,那些水井还不被填平么?就算它填平归顺大地又能怎样呢,再过上一阵子,活着的人们恐怕像今天我们找不到儿时大地之模样,对这些高楼大厦赞不绝口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儿时的老村后面是什么?油菜花谢了,池塘荷花开着。我儿时的春天,屋后油菜花铺天盖地,当下西山花海西山脚下大片的斜坡,儿时开满野花,形成了一种暴力的统治,现在想来,那些不知名的花和狗尾巴草在西山坡地和田野之间开放着,美丽、带给我自然的忧伤、遗世而独立。这些暴力的花朵之命运往往和大地的命运绑在一起,它们都被视为时代本身,在时代快速行至到今天,老村的老人也开始有了焦虑不安,时刻守护着自己的家园不受侵犯,它们决不会接受没有房产证的拆迁。
老村在我的生命中非常重要,在这片古老铁路大地上的某口水井旁,我开始了我半个诗人生涯。那是1961年,我父亲从杭州火车站与人对调回到他的故乡——江山,两年后,就是1963年,我当年呱呱坠地之后居于这个老村25号的屋里,在这里喜戏、学习、劳动及成长。人们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多年,从来没有过局促不安,但一谈到拆迁就忧心忡忡了。没有人会接受搬进公租房的太空生活,人们平地交心,简陋不会失了某种面子、反倒成了尊严的替代物。老村的光荣是继承了老一代铁道兵团建设者们艰苦朴素的传统美德,老村的一些后人们登上了当今人们由于虚荣所需面子的官衔、职务、文化、职业等造成的尊卑,面对春节回村的人民日报记者、局长、处长、主任、教授、专家、港澳总裁、警官什么的,大家相互递支烟,道声好,干上几杯,就什么界限都没有了,什么话都敢说了,什么都敢许,什么条件都一口答应。这个时代的口号不就是,关系就是生产力。这种可怕的风气有那个县城在场面上混的人,不患病。亲不亲,故乡人。
我再一次坐在井圈上抽烟时,井随老村一起显得十分安静了。夜晚好月色,从梧桐叶间漏下的光照在我雕塑似的脸上。我至今还记得小伙伴们围着井圈快乐的冲澡,其实,那都是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了。只不过是会偶尔梦见西山之脚下铁路新村,梦见那快乐的追逐喜戏,那石墙脚木石灰屋,它真像旧时部队的营房啊!梦见从小把我带大的奶奶……偶尔还会梦见父亲,梦见大弟,他们在阴间过的还好。我在想他们的同时,难以入睡,我也听说过梦见已故的亲人是不好的现象,我不敢梦见,只是偶尔会想到,想的我睡不着觉。
谁也预料不到,或许有一天,我真的就在不知不觉中走了:人间繁华的景象,我却把旧日留连。满腔热血,直奔甲子——走掉了,谁也说不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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