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304）：陈师鞠旅——释“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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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探微
（304）
陈师鞠旅——释“旅”
朱英贵
一、“旅”字小引
“旅”至今还是世界上一些国家的军队编制单位，在中国“旅”字的军队含义，甚至可以追溯到甲骨文的殷商时代。成语“陈师鞠旅”的意思就是出征之前，集合军队发布动员令，其中“陈”的意思是陈列，“鞠”的意思是宣告，“师”和“旅”都是指军队。据《论语·先进》记载：孔子要他的几个弟子谈一谈各自的志向，“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这段话的意思是，子路不假思索地答道：“有那么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中等国家，被夹在几个大国之间，外面又有敌人的军队侵犯它，国内又加以灾荒，如果让我去治理，只须等到三年光景，就可以使人民增加勇气，而且懂得道义。”孔子对他的轻率回答报以微微的一笑。这段话中“加之以师旅”的“旅”也是指军队的意思。下面谈谈“旅”字在表示军队意义上的形义联系。
二、“旅”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旅”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旅”字的甲骨文为合体会意字，以侧面人形立于旗帜之下表示在战旗之下军士的集结，整装待发。军旗是军队的标志，战士是军队的主体，“旅”字的本义应为征战的军队。金文字形与甲骨文一致，个别字形下部还加有战车的形象，表意更为充实。小篆字形在甲骨文、金文基础上稍有变化，但还是存留着初文的构字理据。现代汉字的“旅”是在小篆的基础上，经过隶变和楷化演变而成的。原来“旅”字的左偏旁“方”和右侧上部的撇横“𠂉”合在一起却是一个表示旗帜的表意偏旁“㫃”，而右下部的构件却是由两个侧面人形合成的，因此“旅”字还有一个异体字写作“𣃨”。
“旅”字的造字本义应当是古代征战的军队。《说文解字》卷七㫃部：“旅，軍之五百人爲旅。从㫃从从。从，俱也。”《说文》的解释是符合“旅”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的，可见“旅”是“军”之下的以五百人为编制的征战军队。于是“旅”又可以表示一种军队的编制规模，至于甲骨文的殷商时代旅由多少人组成，现在尚不得而知，至少周代的编制应该是五百人为一旅。据《周礼·地官·小司徒》记载：“五人为伍，五伍为两（辆），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依此推算，周代的旅由五百人构成，许慎所释依据周代。“从㫃从从。从，俱也。”的意思是：“旅”字的字形包括“㫃”与“从”两个会意部件，“从”由两个侧面人形符号构成，表示众多兵士集中在一起。
三、“旅”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旅”字的本义是指征战的军队。例如：“王赫斯怒，爰整其旅。”（《诗·大雅·皇矣》）毛传：“旅，师。”再如：“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懃于野战，负任之旅罢于内攻。”（《韩非子·存韩》）梁启雄解：“物茂卿曰：负任之旅，即转饷者。'旅’亦'卒’也。”又如：“孤臣左良玉，远在边方，不能一旅勤王，罪该万死了。”（清·孔尚任《桃花扇·哭主》）
因为军队就要成编制，军队就会陈列战阵，征战就会在野外行动，所以“旅”字由其军队的初文本义可以沿着编制、陈列、外行三个角度产生如下三方面的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成编制的队伍。例如：“乃会万民之卒伍而用之。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周礼·地官·小司徒》）再如：“以为军令：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帅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国语·齐语》）又如：“负鄙为艰，纵则不可，出师征之，其众十旅。”（唐·韩愈《元和圣德诗》）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一些意思：
一是表示众，众多。例如：“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左传·昭公三年》）杜预注：“旅，众也，不敢劳众为己宅。”再如：“去郢东迁，余谁慕兮？谗夫党旅，其以兹故兮”（《楚辞·刘向〈九叹·离世〉》）王逸注：“旅，众也……诚以谗夫朋党众多之故而见放弃也。”又如：“纵令政府尽亡，国界尽破，而因仍固有之聚落以相什伍者，犹未化镕，合旅相争，其势仍不能已。”（章炳麟《五无论》）
二是用作官职名。例如：“掌百官府之征令，辨其八职……四曰旅，掌官常以治数。”（《周礼·天官·宰夫》）再如：“百官之正、长、师、旅及处守者，皆有赂。”（《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杜预注：“师、旅，小将帅。”又如：“自公至于士凡几位，自正至于旅凡几职。”（宋·王安石《策问》）又如：“旅者，群执事之官也。”（康有为《大同书》辛部第四章）
三是表示俱，共同。例如：“今夫古乐，进旅退旅，和正以广。”（《礼记·乐记》）郑玄注：“旅，犹俱也。俱进俱退，言其齐一也。”再如：“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进旅退也。”（《国语·越语上》）
四是表示次序。例如：“宾以旅酬于西阶上。”（《仪礼·燕礼》）郑玄注：“旅，序也。以次序劝卿大夫饮酒。” 古代祭礼毕，便宴请众宾客，宾客们互相敬酒酬答，称为“旅酬”，是指宾主依次序劝酒。
五是指称铠甲。例如：“汤谋易旅。”（《楚辞·天问》）闻一多《古典新义·楚辞校补》：“牟廷相谓'汤’为'浇’之讹字，是矣。甲，一曰旅……《释名·释兵器》曰：'凡甲聚众札为之谓之旅，上旅为衣，下旅为裳。’'浇谋易旅’者，易旅即治甲。”
其二，表示陈列，展示。例如：“笾豆有楚，殽核维旅。”（《诗·小雅·宾之初筵》）毛传：“旅，陈也。”再如：“周穆观兵，荒服不旅。”（《汉书·叙传下》）颜师古注引三国魏张晏曰：“旅，陈也。”又如：“王庭旅百宝，大贝随弓戈。”（宋·苏轼《次韵子由送陈侗知陕州》）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陈列祭品而祭。例如：“国有大故，则旅上帝及四望。”（《周礼·春官·大宗伯》）郑玄注：“旅，陈也，陈其祭事以祈焉。”再如：“季氏旅于泰山。”（《论语·八佾》）又如：“磬管歌大吕，冕裘旅天神。”（唐·李德裕《奉和圣制南郊礼毕》）
二是表示陈述。例如：“太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币，乃复入，锡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书·召诰》）孔传：“陈王所宜顺周公之事。”再如：“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书·序》）孔传：“已得唐叔之禾，遂陈成王归禾之命。”又如：“臣商英敢拜手稽首，旅天之命。”（宋·岳珂《桯史·嘉禾篇》）
三是用作卦名。《易》六十四卦之一。艮下离上。例如：“旅，小亨，旅贞吉。”（《易·旅》）
其三，表示寄居外地，旅居。例如：“羁旅之臣，幸若获宥……君之惠也。”（《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再如：“跂予旅东馆，徒歌属南墉。”（南朝·宋·颜延之《直东宫答郑尚书》诗）又如：“公始以进士，孤身旅长安。”（唐·韩愈《胡良公墓神道碑》）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一些意思：
一是指称旅人，旅客。指寄居外地或旅行在途的人。例如：“老有嘉惠，旅有施舍。”（《左传·宣公十二年》）杜预注：“旅客来者，施之以惠，舍不劳役。”再如：“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孟子·梁惠王上》）又如：“结发倦为旅，平生早事边。”（《文选·谢朓〈郡内登望〉诗》）吕向注：“旅，客也。”又如：“商旅不行，樯倾楫摧。”（宋·范仲淹《岳阳楼记》）
二是表示旅次。指行进到某一区域而暂作停留。例如：“岁次玄枵，月旅蕤宾。”（《文选·潘岳〈西征赋〉》）李善注：“郑玄《周礼》注曰，旅犹处也。《礼记》曰：'仲夏之月，律中蕤宾。’郑玄曰，中犹应也。仲夏气至，则蕤宾律应也。”再如：“于是岁次天纪，月旅太簇。”（《文选·陆倕〈石阙铭〉》）李善注：“《汉书》曰：太簇位在于寅，正月也。”又如：“岁次星纪，月旅黄钟。”（南朝·梁·沈约）
三是指称旅舍，庐舍。例如：“止旅迺密，芮鞫之即。”（《诗·大雅·公刘》）马瑞辰通释：“旅、庐古通用。旅当读如'十里有庐’之庐。”再如：“追寇至广州，遇疾薨于南海之旅。”（唐·陈子昂《循州司马申国公高君墓志》）又如：“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唐·李白《拟古》）
四是指称旅途，道路。例如：“蔡蒙旅平。”（《书·禹贡》）王引之《经义述闻·尚书上》：“余谓旅，道也。《尔雅》：'路、旅，途也。’郭璞曰：'途，即道也。’《郊特牲》：'台门而旅树。’郑注曰：'旅，道也。’'蔡蒙旅平’者，言二山之道已平治也。”
五是表示不种而生，野生。例如：“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乐府诗集·十五从军征》）再如：“翼翼京室，眈眈帝宇，巢焚原燎，变为煨烬，故荆棘旅庭也。”（晋·左思《魏都赋》）又如：“嫡母刘氏……墓在新林，忽生旅松百许株，枝叶郁茂，有异常松。”（《南史·孝义传上·庾沙弥》）
六是指称同伴，伴侣（通“侣”）。例如：“敦琢其旅。”（《诗·周颂·有客》）朱熹集传：“旅，其卿大夫从行者也。”马瑞辰通释：“旅、吕亦双声。《汉志》：'吕，旅也。’又通作'侣’。《广雅·释兽》：'麟不旅行。’《玉篇》引《草木疏》作'麟不侣行’。敦琢其旅，犹云雕琢其侣也。”再如：“鸣俦啸匹旅，列坐竟长筵。”（三国·魏·曹植《名都篇》）又如：“辞归，每至客舍，自放驴，取樵炊爨，食毕，复随旅进道。”（东晋·孙盛《晋阳秋》）
七是表示结为伴侣（通“侣”）。例如：“操又矫命称制，遣使发兵。恐边远州郡，过听而给与，彊寇弱主，违众旅叛，举以丧名，为天下笑，则明哲不取也。”（汉·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
根据上面对“旅”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旅”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四、含有“旅”字文化含义的相关词语
“旅”字在常用成语中的含义大致有如下三种情形：
其一是表示征战的军队或成编制的军队，例如：“整旅厉卒”意思是整训军队，激励士卒。“振兵释旅”意谓收缴兵器，解散军队。
其二是表示寄居外地、旅居的意思，例如：“昌亭旅食”意思是寄食于南昌长亭处，借指寄人篱下。语见唐·王勃《白下驿饯别唐少府》诗：“下驿穷交日，昌亭旅食年。”
其三是表示全体、一同的意思，例如：“旅进旅退”意谓与众人一起进退，形容跟着大家走，自己没有什么主张。语见《国语·越语上》：“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进旅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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