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夏天在剧场演戏、看戏有多热?
云披絮帽,日挂铜钲,挥扇驱热之顷,顿忆昔年剧场,既无空调设备,亦无电扇吹风,每逢“三伏”剧场前后台炽热交织,融为一片。台下,观众挥扇如千百只蝴蝶,一色平翩;台上,演员无论文武,汗流如雨,尤以花脸演员汗珠自汗毛孔出,挂在五颜六色的脸谱上,凝而不下,奇痒难禁。
主要角色,可由跟包人用细纸平铺脸上,吸去汗珠,但不可拭,拭则颜色混淆,一塌糊涂。有票友演《击鼓骂曹》之曹操,趁“渔阳三挝”时,背过身去,索毛巾力拭汗珠,复连饮热茶,“夜深沉”鼓套子已毕,曹操须接“腿”缝末句“平头”,骤然转身,大白脸的曹操,已变为抹黑脸的金大力,观众焉得不笑。笑声激高温度,观众反忘热矣。
更有主角,唱、打之际,命跟包人左右挥动大芭蕉扇,徐送凉风,再热则增至四人,等于四个便衣龙套。
孟小冬、李春恒之《击鼓骂曹》
某武生演《艳阳楼》之高登,打“一封书”时,即命四人环立挥扇,打到酣处,观众喝彩,挥扇者亦自得意,不约而同地随着“一封书”的节奏,扭动身躯,挥扇有节,直如跳扭摆舞,观众更喝彩频频,顿觉热气尽消,实则乐而忘热也。
青衫子服装较薄,尚不捂汗;武生大靠,花脸胖袄,则无法驱热。然视剧情规定,亦可通权达变。所以杨小楼每年夏暑,必演《五人义》之周文元,素脸不勒网子,斜戴“汗溜儿”,明示暑夏。暑夏即可袒臂,身穿五花葛(代表土布)衣裤,袒一臂,系汗巾,穿“抓地虎”鞋,自然凉爽。
杨小楼化妆照片(饰姜维)
花脸多演《芦花荡》、《御果园》、《李七长亭》等,剧情规定,均可光着膀子。其他扎膀子垫屁股的周仓、钟馗、煞神、巨灵、王伯超等人物,凡能自备行头者,多请南地藤编巧匠,扎藤条垫具以代重棉,爽快多矣。
金少山之《芦花荡》
后台热气尤炽,文戏人物少,流行“筋斗”均不候场,趋出后台,自寻凉荫。武戏则候场人多,不自觉地排成“肉胡同”、“肉屏风”,集众热于一处,热度立增。每打一场,武行气喘吁吁,直奔院中。园主备大冰一块,矗立木盆,武行以脸贴冰如入琼楼玉宇。即主角亦羼杂其中,贴冰驱热。
彩匣勾脸,更不可耐。彩匣子紧挨尿桶,夏暑虽不频尿,而尿桶不洁,热气蒸之,恶臭难闻。勾脸者又汗流不止,几度举笔,汗不敷色。叶盛兰在沪演全部《罗成》,马世啸饰苏烈,勾油黄花三块瓦。是日奇热,世啸七次举笔,汗犹不止,只得用冰水拭脸,趁势勾画,演后即病。
叶盛兰扮戏照片
沪上彩头戏院,每至暑夏,多演时装戏或清装戏,一以轻装上场,可减演员之苦 ;二屏蟒靠不用,可免服装之损。共舞台常于端阳节《白蛇传》后,六月即开演《就是我》(外国戏)、《枪毙阎瑞生》及话剧改编的《家》(时装戏)等。大舞台则演《年羹尧》等清装戏。只求够开销之六七成座,不谋暴利之满堂,法亦善也。
(《翁偶虹看戏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