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樱|我的父亲（七）

       我 的 父 亲（七）

                作者：咏樱

化疗结束，我费尽千辛万苦将身体虚弱的孩子带回家。此时父亲已出院，他和母亲到家里来看我的儿子，看到饱受疾病和化疗药物摧残的外孙，我的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喃喃自语：回来就好，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母亲话多，一个劲地问长问短。孩子不堪路途辛苦，回房休息。

这次化疗后，后来我又带着孩子到福州化疗了7次，放疗1次。期间的种种艰苦遭遇、悲伤和绝望的心绪，就不在此赘述，这些在我的散文集《带爱上路》中都有记述。

于我而言，最该忘记的就是这种陷于绝境的遭际，每当提起，都会泪流满面。我没有再次自揭伤疤的勇气，所以就此一笔带过。

最后一次放疗加速了癌细胞的扩散。放疗回家不久，我的晨子就不能吃下食物，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胃部、食道，我不得不将他送到市立医院的肿瘤科。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我晚上在病房陪房，他常常痛得用头撞墙，即便是隔一两个小时注射的杜冷丁也缓解不了他的疼痛。白天晚上不间断地连轴转护理，让我的精神几近崩溃。

我的父亲中午来给我送饭，然后陪孩子一两个小时，这是我唯一能够回家休息一下的时间。孩子的父亲也会过去陪一下孩子。可是，我一不在，孩子就心神不宁，他不停地找我。

他给我打电话：妈妈，你快点过来陪我，你不在，我觉得很不安。

我说：孩子，妈妈在也救不了你，妈妈已经撑不住了。

我知道这样说很残酷，但是这是事实。一个月下来，孩子先是食物不能吃，到最后，水都不能喝。他的食道全部被疯狂扩张的癌细胞占据了。到死去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骷髅，身上没有一点肉。

还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死在自己怀里更残酷的事？我竭尽全力挽救他，耗尽金钱和精力，可是，我救不了他。在临死前的几个小时，他还对我说：妈妈，我想化疗，我想活下去。

看着他渴望的眼神，我只能去找医生。

我对医生说：孩子要化疗。请你救他。

医生说：你知道这没有意义，只会增加他的痛苦。

我说：我知道，可是孩子不知道，他想活。

于是医生给孩子开了化疗药。药物除了加剧他的痛苦，并没有任何转好的作用。面对强大的癌细胞，我和医生都无计可施。

中午大概十二点半，孩子停止了呼吸，他死不瞑目，我为他合上眼睛，然后给他擦身、换衣服。此刻，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母亲还没有送饭来。

然后，我冲出去找医生，对医生说：我的孩子走了。

然后，我给母亲、丈夫和我的婆婆打电话，说晨子走了。

我不敢独自呆在病房，不敢面对孩子的遗体体。他那饱受疾病折磨的、只有一副骨架的身体，让我怎么面对？！

     

后来，我的父亲、母亲和丈夫都来了，我的母亲开始嚎啕。我说：妈妈，不要哭，让他安静地走。你这样会让他放心不下我们。

我的父亲没有流泪，此刻，我也没有。我的丈夫流泪了！

我的眼泪似乎早就流干了。从孩子生病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流泪。还有那些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流泪。有时，我会在家中没人的时候关起门来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但是，此刻，我要让我的孩子毫无牵挂地走，我不能哭！

我的父亲看到我在劝母亲，也劝母亲不要哭。他说：现在好了，晨子不要受苦了。他去了天堂，那里没有痛苦。

就在那一刻，我需要信仰，我需要相信我的晨子真的是去了天堂，那里真的有长着翅膀的天使张开双臂迎接他。

当天，我就把晨子送去火化了。我看着他们推着他的遗体送进火化炉。他的个子很高，双脚一直露在裹尸布的外边。后来，他就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回到家后，我睡得天昏地暗，好久，我都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孩子走后，我会跟父亲聊起孩子。我说：晨子很善良，临死前他爱发怒、生气，他是故意这么做，是为了给我们留下不好的印象，让我们以后不要那么想他。

我还说：晨子跟我的母子缘分到尽头了，所以他就要走了，这是留不住的。

父亲说：是啊，晨子是一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一个人要走是留不住的，他也陪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要太难过。我会为他祷告，他现在走了也好，天堂没有疾病和痛苦，你的奶奶在那里会照顾他。真是为难他，这么小的孩子，遭这么大的罪。早知道不如刚开始就不要治疗，让他痛痛快快地走。

父亲的话说得很理性，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做不到。我相信，任何一个母亲都做不到。尽管我在带孩子住在协和医院的儿科病房时，曾听说一个医生，知道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得了白血病，治都不治就抱回家。也许，只有一个医生能够做到这样，而一个母亲做不到。在那一刻，她是以医生的身份压倒了母亲的身份！

孩子走后，我经常在梦中见他。地点常常是在医院，有时居然梦见他是好好的，没有病，有时他又变成一个婴儿，躺在我的怀里。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会发半天呆，边发呆边想：我的晨子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有死呢？

去派出所给孩子开死亡证明。开证明的女警官看了我一眼说：你还年轻，还可以生一个。

我笑了：不会再生了，我经不起这种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哪怕从今往后孤独终老，我也不愿意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如果我不能保证孩子是否可以健康地活着，是否可以免遭意外，我宁愿不带一个生命到这个无常的世界来。

后来，我想，自己不能总这样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应该找一些事情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我开始读哲学和佛家的书籍，思考生存的意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个人不能只活在自我的天地里。只有跳出狭小的个人天地，走出去，去帮助同样处在困境的家庭，我才能将自己拉出泥沼，生命才会更有价值！

从此之后，我开始走上另一条道路，生命开始呈现崭新的意义。

（图片来自网络）

个人简介：

咏樱，真名黄勇英，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福建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中国新归来诗人。现代诗歌文化艺术主编，诗意神州平台主编。已出版散文集《带爱上路》，诗集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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