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诸葛亮”与今日的我们 / 四六文摘

本文导读：

与其搜肠刮肚学诸葛亮能掐会算，不如老老实实做好自己顺其自然。

提起诸葛亮，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坐在独轮车上优雅淡定的智者，总能导演出荡气回肠的大戏，谈笑间令强敌灰飞烟灭，令后人赞叹不绝。

如果说“草船借箭”“空城计”“华容道”显示了诸葛亮的军事韬略，那么“白帝城托孤”“出师表”就彰显了他匡扶汉室鞠躬尽瘁的正义感，而“借东风”“禳星延寿”更是展露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神人本色。气质“伟光正”，形象“高大上”，诸葛亮也就化身为国人心目中半人半神半仙化的角色，成为一个偶像。

从古至今，诸葛亮受到崇拜的元素，无外乎一个“忠”字和一个“算”字。忠，即忠义千秋，指的是他为刘备刘禅两代主公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算，即智计无双，指的是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成为所有敌人的心头大患。细细想来，历代朝廷宣扬的，是他的忠，而星斗小民崇拜的，则是他的算。肉眼凡胎却能参透天下风云，能做到机关算尽洞悉人心，这才是众人艳羡的超凡本色。

因为能掐会算，所以诸葛亮已经不单单再是个体，而是藉由算的能力，升华为一代代国人顶礼膜拜的文化象征。从姜子牙开始，张良、长孙无忌、赵普、刘基一直到曾国藩，这些名人除了建功立业的硬功夫，也统统被赋予诸葛亮式能掐会算洞察天机的“超能力”。于是，很多人把算当作了第一要务，学《易经》看《马前课》读《冰鉴》，无非就是想在这类“超人”身上沾一沾仙气，企望自己也能算中取胜，算出人心向背，算出好前程。

不但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是这个路数，就连我们的文学世界也充斥了对能掐会算之人的推崇。梁山好汉里有智多星吴用，大观园里有机关算尽的“凤辣子”，就连唐僧西天取经，也少不得如来佛和观世音关键时刻的掐指一算。有道是算计无处不在，无算不成生活。

有了这些文化历史积淀，所以我们看身边的人和事，不但不会对工于算计的人心生反感，反而会羡慕人家能算会算，算利害得失，算亲情友情，算大事小事。就连孩子上辅导班这种细节性问题，也处处闪现着年轻父母关于孩子未来竞争趋势的计算，以至于不善算计的人总会心生焦虑，不知道自己的“不算”，是否成了一项短板。

可世间事就是这么诡异难测，有心算无心不一定能轻松获胜，机心算常心未必就稳操胜券。难道是自己算得不对？或者是诸葛亮式的能掐会算不那么好使？根本原因就在于，这世上竟然存在着两个诸葛亮！一个来自《三国演义》的小说里，另一个才是历史上辅佐蜀汉昭烈帝刘备的丞相，那个真正的诸葛亮。此诸葛实非彼诸葛也！

如果跳出罗贯中《三国演义》营造的“尊刘抑曹”基调，看一看陈寿所修正史《三国志》，诸葛亮既非人们想当然崇拜的“多智近妖”，也非历代官府渲染的白璧无瑕。

作为刘备集团的第一号文臣，史书中的诸葛丞相并非事事圆滑知人善任的完美人物。他在街亭之战中一味使用亲信马谡出任主将，结果导致北伐战事满盘皆输；他在治理国政中也没有做到一视同仁量才任用，而是偏爱荆州集团，对川地本土官员刻意打压，造成蜀汉政权人心对立涣散分裂。尤其是在他的治国过程中，始终没有把“天府之国”作为长期经营的本土，而是当作北伐的后勤基地，使得政权长期疲弱，埋下了最早溃败的病根。

作为刘备集团的第一号军事家，史书中的诸葛亮也并非传说中那般足智多谋。“三足鼎立”这最重要的战略构想，最早出自鲁肃对孙策的建议中；“草船借箭”虽然果有其事，却出自孙权的手笔；“空城计”虽是真实战例，却是刘备麾下偏将护军将军赵云的事迹；而“赤壁之战”更是少年英才周瑜周公瑾的杰作。诸葛亮本人的战例泛善可陈，反倒是在五次北伐中屡屡错失良机，连累弱小的蜀汉政权陷入可怕的消耗战泥潭。

为什么真实的诸葛亮会被人遗忘，而文学形象诸葛亮却引起大家追捧呢？答案在清朝统治者的身上。努尔哈赤、皇太极带领女真势力最初征战掳掠之际，周身都带着渔猎部落的草莽气，没有受过太多汉族文化的浸润。他们最初研读的汉人兵法，并非《纪效新书》《武备志》这些明朝官方教材，而是粗浅易懂的白话绣像小说《三国演义》。

因为通过《三国演义》学到汉人的文韬武略历史典故，清初统治者对于小说推崇备至，不但耳熟能详，还敢现学现卖。比如为了让崇祯皇帝处死劲敌袁崇焕，皇太极就照着“蒋干盗书”的桥段比葫芦画瓢，演了一粗糙的反间计。虽然最终袁崇焕之死跟这个漏洞百出的计策没啥关系，但足见满洲贵族对《三国演义》的钟爱和信服。

又因为清王朝是建立在异族统治之上，所以通过《三国演义》渲染忠贞不贰的绝对服从就成了清朝在两百多年文化建设中的既定国策。有了朝廷的大加赞扬，《三国演义》才最终名列“四大名著”之一，诸葛亮成为历代贤臣之首，连小说中有情有义的“关二爷”，也有幸被封为“关圣帝君”。

其实，哪有能算尽天下荣辱的高人？如诸葛亮一般，任何一个历史人物都必须遵循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必须忍受他面对的时代局限。如果没有《三国演义》那样的有意删改和艺术加工，诸葛亮至多之和“列传”里的名臣居于一列，绝不可能成为“超人”。

明白了两个诸葛亮的差别，人们也就不会真心把能掐会算当作成功的捷径。你怎么就相信了呢？连偶像都是被包装出来的，你又怎么会复制出偶像都没有的超能力？

今日的我们是普通人。普通人的意义就在于，我们接触到的信息有限，所处的社会层级有限，所看到的世界范围有限，在有限的变量中运算，结果自然也有限。想通过有限算无限，想超越现实得到完美，是不可能的。

我们这些普通人尽可以用“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为自己打气助威，也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计算去经营，但关键还是要卡准计算范围，能算好的尽可以算，算不好的，还是不要去耍小聪明硬算，算来算去，只会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今日的我们，应当全心全意去拥抱大数据、云计算，因为那种聚合人类数据资源的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算，而个体投机取巧痴心妄想的算，永远只是小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