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的阅读训练

摘自笔者《母语高等教育研究》之一节

3.“读”的训练

“听说读写”四个字,“读”是最重要的。人们把学习叫做“读书”,把学生叫“读书郎”,就是看重这个“读”字。“读”可以分为朗读和阅读,前面已经讲过朗读,下面重点讲讲大学语文的阅读。

(1)引导大学生大量阅读

大学生和中学生在阅读方面的一个重要区别应该是阅读量,大学生摆脱了应试教育的束缚,应该进入超越狭隘功利的大量阅读。国外高校都重视阅读量,哈佛念书一学期要上四门课,一门课至少要读十几本书,一个学期精读或速读三五十本书是常态,不读这么多书,不写几篇报告不可能获得学分。中国的情况却不乐观,在刚刚开过的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十四届年会上,北大教授温儒敏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他说他做过调查,现在的大学生基本上不读书,如果读也是读的像《鬼吹灯》、《盗墓笔记》等等一类读物,现在很多大学生读得最多的是成功学,譬如说《三十岁怎么成为一个成功的男人》,以及厚黑学,揣测人与人的关系。中文系本来应该是一个学校书香味最浓的一个系,但是也不读书,最多读些教材类书,如古代文学里面有两本三本作品选读一读,但是没有读过完整的书。所以温儒敏认为大学语文目标不要定得太高,如果能重新唤起大学生读书的兴趣,就是很大成绩。

那么大学生应该读什么书呢?温儒敏认为应该读“最基本的书”,他曾在另一次讲话中为青年朋友推荐了10种书,即《论语》、《孟子》、《庄子》、《红楼梦》、《鲁迅全集》、《共产党宣言》、《圣经》、莎士比亚戏剧、《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切·格瓦拉》,他认为这些书一次读不完,要用整个人生来读。

那么作为阶段性阅读任务,大学语文课应该推荐学生读那些书呢?由于大学语文缺少全国统一教学大纲,无法开列统一书目,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大学语文课和读书统一起来,就是结合课文读原著。笔者一直认为大学生和中学生的区别就在于:中学生读课文,大学生读整本书。尽管中学语文课程标准也规定中学生要读几十本书,但是在应试教育环境下,很难真的做到(笔者就了解到一些中学生把这些书的“内容简介”抄下来上交就算读过),大学语文要避免这样走过场,就要切实解决好两个问题:一是书的问题,中学生阅读主要选择纸质书,一套书(如语文课程标准推荐的几十种)好几百元,不是每个学生家庭都买得起的,而学校图书馆藏书每种也不可能很多,一个班,一个年级学生要想按教学进程同时读一种书,不可能够用。这看似是简单的小事,但是细节决定成败,笔者认为这可能就是中学生课外阅读不能开展的基本原因。大学语文要想不是“高四语文”,就要切实解决这一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教学网上提供电子版读物(当然又有一个版权问题,下面的讨论只能在假设已经解决这一问题的基础上进行),使按教学进程集体阅读成为可能。

第二个问题就是读哪些书。中学生读书主要是一种“课外阅读”,也就是在教材之外推荐阅读书目,而中学生根本就没有“课外”时间,这也是读书活动难以得到保证的原因之一。大学语文读书必须和教材结合起来,围绕课文(也可以是单元)确定阅读篇目,学生的课外阅读和课堂学习合二为一。以使用最广泛的教育部组编教材(徐中玉、齐森华主编)《大学语文》第九版为例,假设12个单元选择12本书让学生阅读,那么笔者设想:

  第一单元“仁者爱人”,选读《论语》;

  第二单元“和而不同”,选读《老子》;

  第三单元“胸怀天下”,选读《杜工部集》;

  第四单元“浩然正气”,选读《史记》;

  第五单元“冰雪肝胆”,选读《纳兰词》;

  第六单元“洞明世事”,选读钱钟书《围城》;

  第七单元“以史为鉴”,选读《国语》;

  第八单元“故园情深”,选读《余光中诗歌选集》;

  第九单元“礼赞爱情”,选读沈从文《边城》;

  第十单元“关爱生命”,选读阿尔贝特·施韦泽《敬畏生命》;

  第十一单元“亲和自然”,选读梭罗《瓦尔登湖》;

  第十二单元“诗意人生”,选读朱光潜《谈美》。

  这样在大学语文这门课里就可以读12本书,增加了这门课的价值。当然真要认真读,并在课堂讨论,仅有一个学期是不够的,有条件的学校最好能争取到开两个学期大学语文课。

  第三个问题恐怕是由此而来的一个意外收获,就是解决大学语文教学方法问题。中国语文教育最为人诟病的就是教师的满堂讲解,把本来应该用于学生读书的时间都占了去,使读书郎变成了“听课郎”。其实并不是语文教师喜欢讲这种作者生平、时代背景、主题思想的东西,而是不讲这些就不知道课应该怎么上。让学生在课堂上阅读课文吗?几十上百的学生真的在读还是在做别的事情,实在无法控制,万一教学督导前来检查,发现老师不讲课,恐怕也会有不良印象。而假如真能结合教材开展读书活动,那么课堂上就有内容可讲了,师生们可以聊聊一本书,聊聊书的内容,读后的感受,假如真的读了一本书,课堂上绝对不会没有话可说的。当然全面地谈论一本书,课堂时间是不够的,那么可以学学纳博科夫的办法,出一些题目来谈,纳博科夫在《文学讲稿》中给《荒凉山庄》和《包法利夫人》两本书出的考试题目,这些题目不仅可以用来考试,也可以事先提供给学生作为读书提示,也可以作为课堂讨论的框架,其中有一些非常具体的细节,如“荒凉山庄”位于何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最少写出四个描述性的细节;在《包法利夫人》中“以及”(and)这个词是怎样使用的?作者是怎样描述爱玛的眼睛,双手,阳伞,发型,衣着以及鞋的?等等。(这种注重细节的题目,让我们想起金庸出的武侠小说专业的考研题目。)纳博科夫说:“我们在阅读的时候,应当注意和欣赏细节。如果书里明朗的细节都一一品味理解了之后再做出某种朦胧暗淡的概括倒也无可非议。”  他说的“朦胧暗淡的概括”也许就是以往我们课堂里谈得过多的时代背景、主题思想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应该在掌握了作品所有细节之后自然地得出,而不是抽象地谈论。我们也不必担心重视细节会使阅读支离破碎,纳博科夫的设计中显然已经有了防范,譬如“跟踪描写半瞎流浪人在《包法利夫人》中的足迹”这样的题目,不细读全书是不能回答的。

  (2)介绍一点“读”的方法

  方法比具体阅读更重要,人们经常说“鱼”和“渔”,如果具体阅读是“鱼”,那么阅读方法就是“渔”。上世纪末的语文大讨论中,人们曾批评一个“全国通用的句式”,即分析每一篇作品都是:“本文通过什么什么,叙述了什么什么,表达了什么什么,反映了什么什么,揭示了什么什么,赞美了什么什么,抨击了什么什么,完了。”  假如这是老师讲课,而且每篇课文都这样分析,确实令人生厌,但是假如把这个方法告诉学生呢?大概有两次三次学生应该能够掌握了吧?这样,布置阅读的时候就布置这几个问题,课堂讨论就讨论这几个问题,考试时候就考这几个问题,搞它几次,这样分析课文的方法学生自己也就会了,用不着老师长年累月地讲,这样不是很好吗?

  阅读是写作的基础,假如学生掌握了这个“全国通用的句式”,也就很容易转换成写作的方法。夏丏尊《文章作法》曾提出作文的“六W”,说:

  文章的态度可以分六种来说。我们执笔为文的时候,可以发生六个问题:

  ⑴ 为什么要作这文?

  ⑵ 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

  ⑶ 谁在作这文?

  ⑷ 在什么地方作这文?

  ⑸ 在什么时候作这文?

  ⑹ 怎样作这文?

  用英语来说,就是Why? What? Who? Where? When? How? 六字可以称为“六W”。

  前人总结了很多读书方法,我们只要愿意找,总能找到很多的。笔者编写的教材选入《西方名著入门·导言》一篇,就介绍了不少阅读方法。  例如,读者应该一边阅读一边提问:(1)这篇作品写的是什么?其主题或主要论点是什么?它想要说什么?(2)它是如何说它想要说的话的?作者是如何表达其中心论点的?是如何讲故事,如何论证其观点,从而在我们身上产生他想要产生的效果的?(3)在事实上或在理想上,其中心论点是完全正确还是部分正确?作者有没有赢得我们的赞同?如果没有,我们为什么不同意或不肯接受他的观点?(4)这篇作品对我们具有什么意义?读完它以后,我们的观点或态度受到了什么影响?(这是不是很像上面说的那个“全国通用的句式”?只是这里是让读者自己来提出这些问题。)

  《西方名著入门·导言》又说,读者首先应尽力在术语上接近作者,也就是说尽力发现表达作者中心思想的那些基本术语。要做到这一点,就得仔细注意作者使用的词语,找出作者使用的5个或10个特殊词汇(很少超过20个)。找到了这样的词语,也就找到了作者使用的基本术语。举例来说,细心的读者在阅读卡尔霍恩的《协商一致的多数》时,若要接近卡尔霍恩,就只有弄清他所使用的“宪法”、“可数的多数”、“协商一致的多数”、“异议”、“否认原则”、“否决权”等词语的意思。

  甚至还有一些非常“琐屑”的建议,如在阅读时手里拿一支铅笔,用来一边读一边作记号,而不必顾忌这样做是否会损坏所读的书。在书上作记号不是损坏书的行为,而是热爱书的行为。

  下面这个忠告或许是最重要的:大多数值得认真阅读的东西,读者在第一次阅读时都会遇到某些困难。这些困难会使我们放慢阅读速度。但我们决不应该听凭它们阻止我们阅读下去。谁都不可能在第一次阅读一部重要作品时就完全理解它。相对于以后一读再读同一部作品所能达到的愈来愈深的理解程度而言,第一次阅读肯定是一次较为肤浅的阅读。读者认识到这一点,就应该在第一次阅读某一篇好作品时遵循以下规则。这条规则很简单,就是通读完这篇作品,而不要停下来苦思冥想第一次阅读时不完全理解的事情。第一次阅读某一部作品的人,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他所理解的东西上,而不应被他没有马上理解的东西卡住。他应把整部作品读完,而不要被暂时不理解的段落、论点、名称、说法和提法所阻止住。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停下来苦思冥想也许并不能解决问题。他在第二次阅读时很可能豁然开朗,但这要求他至少要读完一遍作品。最后作者告诫说:

  我们大多数人在学校读书时都受到过这样的教导,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不懂的东西上。我们被告知,在遇到生词时,要查字典。在遇到不理解的提法或说法时,要去查阅百科全书或其他参考书。我们被告知,要查看脚注、注解或其他辅助性材料,以求得到帮助。遗憾的是,我们得到的这些劝告都是最糟糕的劝告。

  其结果是什么呢?作者接着说,是一代又一代的高中生在阅读莎士比亚的作品时本应得到的那种巨大享受都被破坏了,因为他们不得不一幕一幕地仔细阅读《朱利安·凯撒》或《麦克佩斯》,不得不在词汇表中查寻所有生词,不得不细读所有脚注。结果,他们从未完整地读过莎士比亚的戏剧。读到结尾时,已忘了开头,已看不到整体:不应强迫他们采用这种学究式的阅读方法,而应鼓励他们坐下来一口气读完一个剧本,然后便讨论这种快速的初读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只有在此时,才可以说他们为认真仔细地阅读剧本做好了准备,因为只有在这时,他们才对剧本有了足够了解,才有能力学习更多的东西。

  这样的告诫不但对学生的阅读有用,就是对于教师们长期来通行的课堂讲解,不也是一种当头棒喝吗?长期来我们在课堂上用以指导学生阅读的,正是这样一种糟糕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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