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武稚 ▎疫情之后的春天(组诗)
【名家简介】武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居合肥。出版散文集《看见即热爱》《底版》,诗集《我在寻找一种瓷》《在光里奔跑》《另一个城》。获全国冰心散文奖、全国孙犁散文奖大奖、安徽省政府文学奖、全国鲁藜诗歌奖、安徽文学奖、曹植诗歌奖、合肥市十大读书之星等。作品多次被多种年度小说、散文、诗歌选本选载,受到评论界的关注。
一些人中途回去,没有看到落日。
我想,以前是我误会了人生。
我以为,河流自由是必然的,
一朵花不紧不慢也是必然的,
我以为万物在磨合中自成风景。
世界是多么荒诞,
幸好世界在惊骇中,
重又回到冷静。
原来天长地久并不久,
来日方长也并不长。
这个春天,我决定要像小草一样制造繁茂。
忘掉土黄的底色,
把风吹草动、缥缈写进诗歌。
我决定雄心勃勃去爱接下来的每一天,
起大早,赶夜路,携风雨,
和相爱的人,同甘共苦。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和往事握手言和,
轻描淡写,花开花落,
在广阔的事物里,忘掉衰老。
哦,在我这个年龄,像我这样性情的女子,
如何能够做得到这样一切?
不空虚、不落寞,
不是闲人,不是闲物,
也不是继续混迹人间?
白绣球
我觉得,它是因为站在一个特别的地方,
才保持的特别的冷静。
庄严,华美,
轮廓分明,
仿佛是我梦里的曾经。
像是全然不知,
但是不可能不知,
这个春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那么多的事,仿佛改变了很多,
一书一茶、一叟一杆、一朝一暮,
却原来并不是仁慈不变。
但是那么多的事,
显然没有改变一朵花的走向,
更没有改变我走向一朵花的执意,
那个时候,欢喜和惊叹是仅存的情绪。
白绣球,就让它在我心中适当的地方,
高高地悬着,
就让它一心一意,
改变我周围的景致。
爱你一遍,春天就回来一次
爱你一遍,春天就回来一次。
这个春天,是谁对谁的
感天动地?
富有的心灵,柔软的气息,
看得出,那么多人,
又打算安宁幸福地生活至终。
那个领我走过一段路的人,
此刻,却跌坐在街角的长椅里,
健忘,歪嘴,滴着口水。
这个春天,一些深层次的事情正在继续,
用旧的皮包,
越来越低的鞋跟,放慢的步履。
父亲,让我们和别人一样,
小声地喧哗,吃饭,喝酒,
然后回到自己的家。
父亲,爱你一遍,
春天就回来一次。
我们到底,还要不要清高
写下清高,
心里动了一下,又动一下。
清高,没有盛世容颜,
清高也不是不染人间烟火。
清高是有香的,
并且适合远看,甚至偷窥,
清高无关情色。
清高的人啊,
在山,在水,在天之迢迢,
清高让人心生卑微。
对清高的追逐,从来没有停止过,
清高越来越沉默寂寥,
也许季节已冷,不再适合打开清高,
也许在溪流的拐角,清高被隔阻了,
又或许清高已老,
终有一天,它把自己放下了。
要什么样的马,才能追得上它的兀自凝眉,
要什么样的风,才能触摸到它的不慌不忙
不屈不挠?
我们这个世界,
到底还需不需要清高?
黄鼬
隔着高层建筑,
我忽然看到一只黄鼬。
依然披一身乡村的软黄,
懵懂里带一点小小的坏意与毒。
几十年过去了,我早已面目全非,
它的尾巴还是拖着一个长长黄昏。
从来都不是故事的主角,
这些年想必还是形单影只,隐姓埋名。
城市,你这上了年岁的古董,
你知不知道它在哪里,
金黄地思虑过自己的一生。
今夜,它的爪子能不能刨开冻土,
它还能不能找到低矮的土屋,
那一窝热乎乎的老母鸡,
是否已在远离人迹处入定。
黄鼬,我如何才能做你的同伙、同谋,
今夜,我想和失散多年的自己,
重逢。
小时候的同学,不认识我
她真的认不出,我是谁了。
我无视过很多东西,
却不知道为何在意,
她那寒凉一瞥。
一种开败了的光景。
被一滴树脂击中的感觉。
她当知道我的存在,
我也知道她的存在,
她们当如两句诗行,还并排坐在一起。
如果我是面壁站着多好,
我就不是她的偶遇。
我就还是她的谁,
我就还能坚信,我始终还是这个地方的谁。
在剩余的时间里,我慢慢地寻着返回,
天空飘着小雪,也下着雨。
其实,我仍很平静,
平静地看上去,连挣扎也属多余。
中年
(一)
如果可以,我愿意在这里停下。
遇到更大的风,我就俯下身子,
遇到更大的雨,我就一声不响地撑起一把伞。
一场雪,变成掌心的一滴露是多么地难啊,
穿心莲能医治好谁的心。
但是,我愿意在这里停下。
在老态龙钟逼近之前,
在苍茫归途抵达之前,
我请求在这里停下,停下,
我让内心的雨水激荡出欢腾的浪花。
(二)
用不了多久,
我就可以给你买最好的礼物了。
她站在电话的那头,
发光的心情,
渴望穿过层层黑白。
可是停下,停下,
我仍愿意在这里停下。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一颗露珠
奔赴黎明的渴望呢,
我有什么能力让一朵山茶
久居昨日,而不是庄严地开放呢。
青草路
悄然而来,飘然而去,
青草路,你是何等地悠闲、自如。
走在路上的人,吹着口哨是欢喜的,
背着一袋稻子回家是欢喜的。
谁把我们送到这条路的尽头,
谁让我们独自上路,
天南地北,浮浮沉沉,进进出出。
在路上,风吹一会,雨淋一会,
默不做声一会,
穷途末路,也要大步往前走。
多少人忽然丢了彼此,
多少人又忽然在别处重逢。
多少人戛然而止,
多少人慢慢耗尽,毫无意义的尘埃般的一生。
如何让我步履轻盈地,走完这一条路,
如何让我以草的形状,蔓延田间地头
……终其一生,它以沉默相许,
而我收拾起寒暑,
假装山高水远,清清廋廋。
落叶,一片又一片
浩浩荡荡,从更深,到露重。
就这样一片又一片,把自己放低,
就这样荣辱不惊。
像唐诗宋词纷至沓来,
像生命,怀念,爱与别离。
今晚没有愁眠,客船,
今晚只有落叶,
和落叶后面的深厚,深远。
沟壑纵横也罢,遍体鳞伤也罢,
依然要这样,掩埋深度之黄,
依然可以,千姿百态。
依然可以在落叶之上负重前行,
依然可以,做一场繁华炽热的梦。
用民间流传的版本老去,
沉雄,浑厚,低音,
但能量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