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道的方言词
我居住的城市濒临长江,离重庆主城区咫尺之遥,但口音有别。最明显的是主城口音和普通话一样,也只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虽然字调并不和普通话对应,调值也有差异,听起来如同普通话的变调。而我们这里声调虽与重庆主城大体一致,但却凭空多出个入声。这多出来的入声使得我们这里的口音听起来如同长江浪涛般厚重深沉。
也许主城区有所谓地域优势吧,我们的口音按主城区的标准,听起来实在有点“土”。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与重庆主城区市民进行无障碍交流。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有一些很有味道的特色方言词,即使重庆主城区人听起来也得联系上下文,脑子须多转几个圈方能明白;外地人更是丈二和尚摸着头脑。
姑且举几个例子吧。
例1. “踏削”。我不知道这个词确否应该如此赋形,因为我还真没有见过这个词著之竹帛,——如果有,那就是我寡闻了。不过我将其写成“踏削”,自觉还是有一定义理。“踏”的含义是用脚踩,“削”的含义是用刀去掉物品不需要的部分。而“踏削”一词的含义是小看某人、瞧不起某人。把“踏”和“削”二字组合起来,庶几能表达出这个意思。既是“小看”和“瞧不起”,“踏削”自然是贬义词。比如“我不是踏削张三,他这人说话从来就颠三倒四,不得要领”。有时也可用于自嘲,比如“我这人没得本事,该遭(本地方言应读上声,'被’之意)你踏削” 。
例2. “日气”。这个词的写法其实我也很费踌躇,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它长像是阿猫还是阿狗,姑且如此赋形吧。凡表示对某人某事不满,皆可用之,贬义无疑了。比如“李四这家伙日气,啥子事情都不懂装懂。”我们这里的人虽然将“日气”一词用得纯熟精妙,常常脱口而出,但大都认为它有些不雅。这大约来自那个厌的“日”字。其实“日气”之“日”只是那个音,不见得就真是那个字,所以它模样之美丑其实谁也无法确定。我如此赋形,也无非就是个借字。而且“日气”的含义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谁脑袋进水试图对空气图谋不轨?极而言之,难道“日光”亦有不雅?“日光”乃太阳之光,那么“日气”大可想为太阳之气,何来不雅?至于“太阳之气”何以表示不满,大可不必深究。
例3. “虚哥”。和前面两个词相比,“虚哥”的词形应该确切无误;含意大约也易解。无非就是说一个人虚弱无力,胆小怕事,所以用不着多置喙。不过需要明确的是,这里虽然有个“哥”字,但绝非男性专用,用在女性身上亦丝毫没有违和感。但若用于女性,你非得要说成“虚姐”或者“虚妹”,也没人较真抬杠说你错,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例4. “提劲倒靶”。这个词有时也会说成“提劲打靶”。“提劲”是个普通词语,词形和含义不该有疑义。“倒靶(或打靶)”的“靶”却有点费思量。每每想到此词,首先从头脑中蹦出来的大抵是“把”字。但仔细一想,不贴切。想想还是“靶”比较恰当:把劲提起来,自信满满地去把打“靶”,至于能否将“靶”打“倒”,则另当别论。这比较符合这个词的含义。如此一来这个词的意思也就好理解了,和北方的“豪横”一词大致相近。但它还有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虚张声势,没“劲”也要强硬一把等义;说穿了,所“提”之“劲”实乃虚劲,有借以吓唬人的意思。因为有这层意思,所以它一般也用在贬义上。比如“王二麻子屁本事没得,就喜欢到处提劲倒靶”。
例5. “杂皮”。指那种不务正业,喜欢惹事生非的人。相似于地痞、流氓。但其危害社会、危害他人的程度低于地痞、流氓,属人民内部矛盾。所以对某人的不合社会规范的不当言行有所不满,直斥其为地痞、流氓也许过分,便可用“杂皮”称之。
小时候读书,语文作业经常造句。我常常将要求造句的几个词连缀成相互联贯的句群。这属自我增加难度,很得老师赞扬,只是告诫我不可用于考试。我不妨循例也将这几个土得掉渣,但有味道的方言词缀成句群,品品是否可口,——好在这并不关乎考试:
“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日气得很,都是一副杂皮相,还喜欢提劲倒靶,其实就是一帮虚哥。我把他们踏削得底底都没得。”
这是不是有浓厚的椒盐味?不过这里“日”、“得”、“杂”、“实”、“一”、“踏”、“削”等几个字该读入声,得用当地方言来说;用普通话,甚至重庆主城话,都没有长江浪涛那种厚重深沉的味道。不是当地人还真难得其妙。遗憾的是文字无声,无法描摹。
方言词汇如此生动有趣,形象传神,真应该好好搜集整理,编纂成典。虽说《汉语方言大词典》已然行世,但仅收词一万余条,虽有“大”之名,实无“大”之实,连全国方言词汇之九牛一毛都谈不上。我所期盼的方言词典应该尽可能涵盖全国所有方言地区,搜罗到旮旯角落;且应标注词语的方言读音,全面真实反映其音、形、义。果如此,将是功德无量之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