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
秋天拿脑血管疾病狠毒地考验着上了些年龄的老人:扛得住,就还能站着;扛不住,就得躺倒了。
入秋不久,医院病房里就被挤得满满当当,走廊靠墙根儿摆放了很多临时床位。在这里,生与死的距离挨的那么近,几乎可以相互触摸得到对方,几乎可以清晰地闻到彼此的气息。——生命,其实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争分夺秒!
三十床雇了个护工。
生病的老人今年七十多岁。十多年前有过一次脑出血,恢复之后很注意饮食起居,保养得很精心很细致,好歹保持到了现在。
今年入秋不久,天气时晴时热的那几天,一天大清早没注意,病症复发。住院十多天了,现在慢慢清醒,可以听得清问话,也可以点头示意,还能叽里咕噜含混不清地表达一些意义不明的意思。
老人只有一个儿子。老人的儿子吃公家饭,最近一直被扶贫工作缠得早上披着星星出门,晚上踏着月光回家。老人这病,短了二十多天才可以出院,长了得四十多天。要想请出一半个月假来照顾老父亲,给单位里嘴都张不开。
当尽孝遭遇了工作,儿子只好选择了晚上来医院陪护,白天去单位上班。这看来是最无奈情况下的最佳选择了。——看护老人的事儿,就托熟人找了现在的护工。
护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矮短身材,艳红的绒衣衫,透肉打底裤紧绷绷地裹在粗壮的腿上,外面套着一条黑色的皮短裤;头发染成了都市丽人里流行的很显洋气的金黄色,但笼在她的脑壳上,却总有点洋不起来又土不下去的味道,怎么看都很不伦不类;红色高跟儿皮鞋,走在地板上叮咣作响。一身俗艳的穿戴,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乡村人的淳朴厚道和本分。
护工说话的大嗓门,完全保持着村里街道上的大声嘻哈,开中年妇女群里毫无禁忌低俗玩笑的习惯,即便在要求清静的病房里,只要那老人的儿子不在的时候,她便要坐在老人的病床沿上,高声说笑,嘴里还时不时地磕着瓜子儿;翘起的二郎腿,一下一下很惬意地摇晃着。
这样粗鄙的举动,惹得其他病床家属很大意见。对于医生和护士的提醒,丫只是轻轻一瞥,以示知晓。嘴里的瓜子儿,依旧嘎嘣嘎嘣地啐着。——除非老人儿子来病房里,她才显出规矩老实的模样。
那护工更引得其他人厌恶的,远不止这些。看得出来,这护工在外面游荡的时间不短,走过很多地方,经过很多世面,身上总有一股很油腻腻的感觉。
好多次,老人儿子不在的时候,那护工伏在床边,不去帮老人喂水拍背部,却用了很肉麻的话语来引逗只能含混表现出开心和难受这样简单表情的老人。
“我做你的干女儿好不好呀?”一边还要摆出很嫩很媚很撒娇的模样。临床的家属们都一愣怔,继而便各自掉头转向另一边。但转了身,却堵不住耳朵。
人老了,就多多少少地痴呆了。这护工的话,居然引得病恹恹的老人显出很乐的样子,喉咙里吭哧吭哧地急促喘起来。
“那我做你的干女儿,你给我买礼物吗?”半躺着的老人点点头。
“那就给我买条项链,我要金的。”护工拉着老人的胳膊。“那你有多少钱啊?还给我钱吗?给我一万就行啦!”
……
病床上的老人,傻呵呵地笑着。
窗外的雨,依旧不紧不慢地落着,护工轻佻的话语,飘出窗户,那雨里就有了许多的冰凉和阴郁。人性的可怜与卑劣,在很多时候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关键的场合,漏出一角,便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人生如四季。春天如果是少年,秋天该是老年了吧?叶落,枝枯。花开时节的风光已经不再,却脱不了老来的疾病纠缠,还要遭受这样恶俗的奚落。
人生,如果有一个这样凄凉的晚境在前面等着,该是怎样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