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红楼梦》中的酒令文化

一、什么是酒令

汉语词典对酒令的解释是这样的：饮酒时所做的可分输赢的游戏，输了的人罚饮酒。

我国的酒文化源远流长，伴随着酒文化出现的酒令也同样历史悠久。酒令是酒文化的精髓，是我国独有的文化现象，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可以算作一种国粹。

二、酒令的起源与发展

酒令是怎样产生的呢？据说，从西周末年到春秋时期，社会动荡，各诸侯国之间战争频发，将士们在出征前和凯旋后，都会举行祭祀和庆祝活动。在这样的场合，酒是必不可少的。将士们执壶飞觞，鲸吞牛饮，这种喝法虽然畅快，但是易醉而无趣，于是一些佐饮助兴的小游戏开始在军中兴起，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限制、减少饮酒。

军队里会进行什么游戏呢，大多是进行一些竞技活动，比如摔跤、射箭等等。既然是竞技活动自然需要分出高下，判定胜负。这就需要一个公平的裁判，对输赢双方进行公正的赏罚；另外还需要制定统一的游戏规则。“令官”就这样出现了，慢慢的也形成了固定的行令规则。因为是军中的游戏，裁判还是比较严厉的，带有很大的军令的色彩。

后来，这种军旅中的游戏慢慢的流传到了民间，形式和风格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成了上至豪门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席间饮酒取乐、活跃气氛的工具。

三、酒令的分类与规则

酒令一般分为雅令和通令两大类。

雅令，顾名思义，是指文雅的酒令，是酒令当中比较高雅、比较难的一种酒令。雅令讲究语言高雅、文采风流，行雅令要求参与者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凡是当场构思，即兴创作的诗词、联句，或者咏诵古人的诗词歌赋等等都属于雅令。常见的雅令有以下几种：

1. 女儿令

行此令时，要求第一句要说出女儿的“百态”，如喜怒欢乐仇恨娇媚等，第二句要描述女儿在“百态”下的行动，两句均需押韵，说不出或错令就要罚饮酒。比如：

女儿媚，桃叶桃根双姊妹。

女儿歌，一曲杨柳幽怨多。

2. 诗贯曲牌名令

行此令时，要求各诵古诗一句，此句诗的意思可以解释为一个曲牌名。比如：

玉楼人醉杏花天——杏花天

有约不来过夜半——误佳期

3. 词牌令

各说一句话，这句话必须由词牌组成。比如：

看花回凤衔杯，绿意春从天上来。

长相思十二时，竹影摇红玉漏迟。

4.牙牌令

牙牌又叫骨牌，共三十二张，刻有等于两粒骰子的点色，即上下的点数都是少则一，多至六。一、四点色红，二、三、五、六点色绿。三张牌点色成套的就成“一副儿”，有一定的名称。行令时，宣令者说一张，受令者答一句，说完三张，“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押韵”。《红楼梦》第四十回里面贾母宴请刘姥姥的时候行过此令，书中有例子，就不赘述了。

4. 花鸟同名令

各人说一句古诗，始终必须有一种花名，这花名又要是一种鸟名。比如：

望帝春心托杜鹃。

翠翅金雀玉搔头。这里面杜鹃、金雀即使花名也是鸟名。

5. 筹令

就是使用酒筹的酒令。行此令时轮流抽取酒筹，按酒筹上的要求进行活动或者饮酒。酒筹的材质一般是竹签，也有用纸签的，讲究的人家多用骨头、象牙制成。《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宝钗、宝玉、黛玉等人在怡红院夜宴上行的酒令就是筹令。

6. 射覆令

这种酒令比较难，是一种曲折间接的文字游戏。“覆者”是用相连的字句隐寓事物，让人去猜，射者也不直接回答，也是将答案“隐藏”着说出来。如果“射”的人猜不出、或者猜错了是要受罚的。

除此之外，雅令中还有拆字、叠字、数字等酒令，也是需要行酒令的人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另外，行雅令必定要有一名“裁判”，也就是令官，由令官来行令监酒。令官权力极大，在席上无论尊卑贵贱，都要服从令官的指令，所谓“酒令大于军令”。

通令，就是指通俗、通行的酒令。行这种酒令不需要什么文学修养，又很容易把宴会的氛围推向高潮，因此流行很广。通令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1. 拇战

俗称划拳，就是两个人用手指表示，嘴里说出数目来争胜负，最为简易流行。时至今日，这种酒令仍然流传于街头巷尾、酒肆茶楼，是一种大众化的娱乐。拇战因为不需要任何筹码、工具，方便简单，不论什么文化程度都可以参与，所以深受大众欢迎。

2. 掷骰子

骰子使是民间游戏用具，是一个小巧的六面体，俗称色子。色子六面分别刻着一、二、三、四、五、六点，点上着色。行令的时候，根据事先约定，掷色子来定输赢。这种酒令，简单易行，无需动脑，很适合大众口味，也得以流行至今。

3. 汤匙令

这种酒令也很简单，就是拿一把汤匙放在盘子的中心，用手拨动汤匙柄，使汤匙转动，等转动停止时，看汤匙柄指向谁，谁就饮酒。

4. 过年令

由令官先定好大小年，大年的腊月是三十天，小年的腊月是二十九天。然后定随便一个人是腊月初一，席中人依次一人说一天，轮到大年初一的人获胜，可以指定任何一人喝酒。

5. 开花令

席上的人各报一种花的名字，然后说好哪个月开哪种花。定好以后，令官随便报出月数，其他的人就按照之前的约定，说出那个月所开的花。比如，事先说好了，六月开荷花，令官说“六月开？”报荷花的就要马上说“荷花”。报错的、反应慢的就要受罚。

6. 击鼓传花令

这是一种雅俗共赏的酒令，常见于古代女子间的宴会上。传的“花”可以是一朵花也可以是其他的一些小物件，令官蒙上眼睛将“花”传给身边的人，然后敲鼓之类的东西，鼓声停止的时候“花”在谁的手里，谁就表演一个节目，可以讲笑话、唱歌，还要被罚饮酒。

《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写到了“击鼓传花令”，凤姐提议行了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这就是“击鼓传花令”。

《红楼梦》第七十五回，贾母带着众人中秋夜宴行过此令，大家故意作弊让“花”停在贾政手中，罚他说了一个笑话。

四、《红楼梦》中的酒令及作用

《红楼梦》当中写了许多宴会的场景，有宴会当然少不了饮酒，饮酒则多行令以佐酒。宝玉说“雅座无趣，需要行令才好”，正是这个道理。

那么，《红楼梦》中的人物在欢宴之时都行了哪些酒令，这些酒令在这部伟大的作品当中又有什么作用呢？

《红楼梦》宴饮行令，最重要、最精彩、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共有三次：第一次是冯紫英宴请贾宝玉和薛蟠，这次宴会行的酒令是“女儿令”；第二次是贾母宴请刘姥姥，这次行的是“牙牌令”；第三次是在怡红院宝玉、平儿的生日宴上，行的酒令是“射覆”、“拇战”、“筹令”。

曹雪芹不愧是语言大师、艺术大师，他通过几场宴会的描写，不仅向读者展现了贾府贵族男女奢华精致的生活，还把我国独有的酒令文化自然生动的融入到了作品当中，更令人称奇的是，他还利用书中人物所作的酒令完成了以下几项“重要任务”。

1.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活、丰满、立体

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宝玉、冯紫英、蒋玉函、妓女云儿等人在宝玉的提议下，行了“女儿令”，宝玉的酒令是这样的：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

宝玉的这个酒令精巧、新奇，和他的女性观是一致的。他对女性的尊重、体贴、怜惜，在当时的社会是十分另类和超前的。他对女性的这种感情就在他所做的酒令之中体现出来了。宝玉这个文采风流、风流倜傥的贵公子的形象也更加丰满了。

薛蟠是个不学无术、粗俗的纨绔子弟，他的酒令粗俗下流，完全符合他的人物设定。书中这样写道：

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道:'女儿悲----'又咳嗽了两声,说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女儿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薛蟠便唱道:'一个蚊子哼哼哼。'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什么曲儿?'薛蟠还唱道:'两个苍蝇嗡嗡嗡。'众人都道:'罢,罢,罢!'薛蟠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作哼哼韵。你们要懒待听,连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

薛蟠的酒令粗俗、下流，不堪入目，就连妓女云儿都看不上他做的酒令，说要替他说一个。

曹雪芹借着行酒令，把薛蟠粗俗、无知、下流、可笑的面目淋漓尽致的展现给读者。使他胸无点墨、言语低俗、荒唐可笑的性格特点更加鲜明、具体、丰满、生动。也令我们在对薛蟠的荒唐、无知觉得好笑的同时，更加为香菱的悲剧命运感到惋惜，这么一个兰心蕙质、烂漫天真的女孩儿竟然落到了薛蟠的手里，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茵，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大观园的众姐妹给宝玉和平儿过生日。这一回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文字，可以说是为湘云作传的——“湘云醉眠芍药茵”，非常美的一个画面，是《红楼梦》里面的一个经典场景。而醉卧前的欢饮、行令，使湘云的形象一下子“立”了起来。

宴会开始的时候，本来，大家是拈了一个“射覆”的酒令出来。湘云嫌这个令太闷，就和宝玉等人一边去划拳去了。湘云喜欢这个爽快、简单的酒令，不喜欢“射覆”那个沉闷、难人的酒令，正好与她开朗、直爽的性格相符合。

不过，湘云毕竟是有极高文化素养的贵族女孩儿，虽然划拳，也与平常市井之徒全然不同。她们的“拇战”令，是经过湘云临时“改编”的，她的要求是这样的：

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你看，这样复杂、新奇、有趣的行酒令，是不是更加充分的体现了湘云博学、机智、又天真爱玩儿的性格特点？

刘姥姥第二次进贾府，投了老太太的缘，老太太在大观园设宴款待刘姥姥。大家在宴会上行了牙牌令。在这次行令的过程中，曹雪芹让我们看到了贾母的优雅、贵气；刘姥姥的淳朴厚道；王夫人的木讷、薛姨妈的随和等等。

作者利用“酒令”的形式刻画人物性格，使他们的形象更加鲜明、丰满、立体。

2. 暗示人物的命运和结局

《红楼梦》的作者还利用酒令对书中主要人物的命运和结局进行了暗示。

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宝玉生日当天的晚上，女孩们凑钱治席给宝玉、平儿祝寿。因为袭人、芳官等丫头们没什么文化，不能行太难的酒令。宝玉就提议大家玩“占花名”这个雅俗共赏，新鲜有趣的酒令，“占花名”也是筹令的一种。

作者借“花名签”对几位主要人物的未来的命运结局进行了暗示，在这里酒令起到了谶语的作用。

比如探春抽到了“杏花”，签上写着“日边红杏倚云栽”，边上又有注曰'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这支签语暗示了日后探春远嫁和亲的命运。

再如袭人，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

桃红又是一年春。

虽然，桃花依旧盛开，却不是去年的花了，一切都变了，暗示了袭人和宝玉终将分离，不会厮守一处的结局。

怡红院参与“占花名”的姑娘、丫头有很多，但是作者重点写了八个人的签语，并对她们的命运和人生走向进行了暗示。

曹雪芹通过几场不同的酒宴，利用几次不同的酒令，为我们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并且通过行酒令凸显了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暗示了他们的悲剧命运和结局。曹雪芹爱酒，精通酒文化，他把与酒相伴、相生的酒令文化融进了《红楼梦》，使作品具有了别样的风采。

参考资料 ：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80回本；

【红楼梦】通行本120本；

【中国酒令】陕西旅游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新编汉语词典】（修订版）延边人民出版社1996年12月第1版；

【清·孙温绘全本《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