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年糕
(朗读者:原野风)
在我童年时代,有许多值得怀念的记忆,捣年糕,也许就是其中之一。那时候,不管穷的富的,每家每户都会捣一些年糕,以作为方便的食粮长久储存。
一过农历十月,年关即近,母亲们就开始为捣年糕做起了准备,洗石磨、洗捣臼、洗蒸笼、轧米,盘算数量。然后将糯米与普通大白米按照比例合在一起,浸在水里泡上一天一夜。年糕的数量及糯米的比例随家庭人口和经济状况而定,糯米比例高的,捣起来的年糕相对要软润可口,养在水里不易开裂。但也不能全用糯米,否则,软不拉几的,根本近不了手。
第一步就是磨粉。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那儿没有电,磨粉是纯手工的活儿,需要连续几个小时重复同一个动作。屋梁上悬下一根粗麻绳,麻绳的两头与石磨的横杆结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只需推动横杆,笨重的石磨就会随着手势不停地转圈。
一般来说,推磨是男人的活,女人们对付米与粉。女人的一只手搁在磨盘的推杆上,一边借势推磨,另一只手提着淘米的工具,磨盘每转一圈,她就淘上些米,添在石磨的洞眼里。
推磨需要耐心,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总之,以均匀为妙。这样,磨出来的粉不会太细,也不会太粗。
等到淘箩里的米渐渐将要见底时,磨盘下雪白的米粉就厚了起来。此时,孩子们早就起劲地拉着风箱,将灶膛烧得旺旺的,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
接下去才是重点,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将蒸熟的米粉快速倒在洗净的石臼里,一蒸笼一次,抽出纱布,一个人先是举着石杵在捣臼里用力研磨,随后高高抡起石杵,重重落下。另一个人不断翻动石臼里的米粉,石杵每抡一下,米粉就要翻动一次,顺便蘸些水,在石杵的顶端抹上一把。就像开山炸炮一样,一个抡锤,一个握钎,做到协调默契。故名之为“捣年糕”。
捣年糕才是真正的体力活。所以,很多时候,都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大男人完成。碰到家里缺少男丁的,也只要往左邻右舍一喊,人人都会捊起袖管帮忙,从不推托。
随着石杵的举起落下,石臼内原本松散的米粉已变得越来越粘,紧接着一声吆喝:“差不多了”。抡杵者才会停下来,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棵烟,点上,一边“呼呼”地喘气。
此时,最揪心的大概要数孩子们了,他们早就离开了灶膛,趴在捣臼边沿,紧张地盯着大人们的一举一动,目光起起落落,嘴里咽着口水。只盼大人们一声“好了”,小手就急不可待地伸进向捣臼。
大人们也不干涉。第一份年糕出臼时,他们总是会掰一团递给旁边的孩子,将余下的送回灶间,由女人将它们做成块,切成条状,然后,一排排整齐地放在竹席上晾干。
刚出臼的年糕香香滑滑、糯糯的,仿佛不需要嘴嚼,一放入口中,就会“吱溜”一声,滑向喉咙。此时如果能蘸上一包豆酥糖或蚕豆粉,那味道就更妙不可言了。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舌根生津。
当时,由于粮食紧张,年糕的品种就相对较多,有纯白米捣的,那属上品。也有用高粱做的,黑黑的,吃起来有些粗,不像白米年糕那样细膩而光滑。我记得有一年母亲曾试过用玉米粉捣年糕,但不是很好吃,第二年便放弃了。
年糕晾干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送给左邻右舍品尝,每户四、五根,盛在一只蓝边碗里,一家一家地送,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这也是那一带农村里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在我们老家,只要哪户人家做了好吃的,比如说麻糍呀、年糕、馒头呀、红团团呀,左邻右舍保证也能够享受得到。
然后,将变硬的年糕像积木一样搭起来,一层层搬放在大缸里,倒满水。想吃的时候,随时抽两根,可以整根放在锅里蒸,也可以切成片炒,甚至也可以在柴火里煨。我最喜欢煨年糕了,那时候,常常与小伙伴们在灰堆里干这个。煨熟的年糕焦扑扑、香喷喷,余香满口。过年的时候,许多家庭也会将年糕切片晒干,伴着沙子炒或者爆成花,藏在口袋里,一边走、一边吃,也称得上是我童年时代的一道最美的零食了。
后来,村子里通了电,磨粉、捣年糕都被机器取代了,场地也统一集中在大队的轧米间里。那些默默蹲在各家各户堂前的捣臼和石磨从此不再派上用场,最终沦为废物。
用机器替代人工,确实省时省力,但总觉得其中缺少了一些东西。长大以后,我曾多次思考过这个问题,还终于有了一点心得:那是乐趣——整个捣年糕过程中的乐趣消失了。
现如今,更荒诞了,家家户户不捣年糕不说,年糕也不再成为过年前的特殊产物。只要有钱,集市上、超市里随时都能买到。尽管味道可能比当年更好,但在我看来,这不但没了乐趣,甚至连年味也彻底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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