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端午-郑州日报数字报

♣ 李晓娜

端午节对北方的农人来说,更多的是田野劳作的疲累。北方有个老词儿叫“五黄陆月”,说的就是五六月天气最炎热,麦头儿黄熟,家家户户忙农事的关键时节。明人沈榜任宛平县令时,时时说与百姓:二月春气发生,都要宜时栽种桑枣;三月勤谨务农,都着上紧耕种;四月不许纵放头畜,作践田禾;五月各务生理,勿要闲时节;六月各守本分,纳粮当差……春夏秋冬,廿十四节,连父母官都要亲自督促耕作,可知农事之重。

而南方的端午可就愉悦多了:赛龙舟、演傩戏、包粽子、缝香包,情话更是要谈一谈的,青年男女趁机相约花前椰下。沈从文先生倾尽笔墨,描写的边城“居民最有意义的几个日子”中,就端端的有一个端午。过去数百年数千年地“兴奋了这地方人,直到现在,还毫无变化”。

正所谓十里不同俗,南北两地即便同省也难免风俗各异。北方的端午没南方丰富多彩,黄河与洛水交汇处的河洛人过端午更为简单,地方志书上也只是一句:端阳佩艾、食角黍、系彩线。角黍,就是粽子,但不是当代那种白白的糯米粽,而是黍粽,黄色,比小米略大,煮熟后发黏。有人总结北方端午的美食:面扇子、煎堆、五毒饼……其实,在同属北方的河洛地区,这些也都是极少见的。据说全国对端午有二十多种称法,河洛人则把端午称为“当五”。五,最早出现在《诗·召南·羔羊》:“羔羊之皮,素丝五紽 ”。诗经里的这个“五”还不是量词,是个会意字,从二从乂。“二”有两横,上为天,下为地;“乂”为相交,交错。二字相加就成为“五”的本义,指纵横交错。东汉·许慎《说文》中也说:“五,阴阳在天地之间交午也。”

如此,河洛人称端午为“当五”,倒真是有点意思。古人凡有时令鲜物出来,必献于宗庙,先请祖先尝新后,自己才敢享用,古称“荐新之祀”。这种祀礼轻于祭礼,但是却由来久远。《逸周书·尝麦解》即云:“维四年孟夏,王初祈祷于宗庙,乃尝麦于太祖”。孟夏者五月,新麦已熟,秋黍将种。也许遗下了东周故风,每年端午,河洛人也是要到家祠里祀一下的,供食多是用刚刚收获的面点:炸糖糕儿、蒸花卷儿、脆焦片儿、蒸糖角儿,还有一种工艺较为复杂像灯盏似的面果子。

虽然端午的祀礼不像中秋、春节那般隆重,但也颇为重视。平时粗糙的农家汉子,在祖宗牌位前谨慎地整理衫子,面目严肃,身相端然,规规矩矩地作揖磕头,仿佛祖宗就坐在台案上,威严地看着一般。这边,小孩儿早已忍不住糖糕的诱惑了。好容易大人拜完,收拾祭供,孩子们一哄而上。“来来来,多吃点,祖先尝过的供食能消灾免难哦。” 此刻,孩子是不分你家我家,反正都是一个祠堂的一家人。多少年华逝去,那甜粘的香,会一直在孩子们的心里绕着,伴长大后的脚步向四方漂流。

后来,随着新政开启,祠堂被关了,“荐新之礼”在农人家里即可完成。妇人们不必在祠堂外等候,不必与族人比较哪家媳妇儿手艺好,也不必把焦片儿、糖糕儿分给别家的孩子。甚至在炸糖糕过程中,还会把先炸的私自就分享了,美其名曰:替祖先品品味儿。家母善面点,不仅会炸糖糕、蒸糖角,还会炸那种面点“果子”。把芝麻、细盐揉进面团里,擀成薄饼,一切四牙,用刀划去尖尖儿,然后在面案上盘啊,捏啊,就成了一朵像灯盏似的花儿。最显功夫的是在放进油锅之后,需要左右手配合,正炸讲扩边儿、立沿儿、拈芯儿,不能把果子炸开花了。其后是反炸,果子在油锅里翻个身儿,底盘儿迅速膨起,最易把“花蕊”挤合,所以要迅速把“花蕊”给打开。及到出锅,一只只圆溜溜、周滴滴、酥脆脆的果子就成了。面果子一层层的垒摆起来,就像一座花朵山,芬芳漂亮。

精美的面点除了供祖先、自家吃,母亲还要用雪白的抹布包上几包,让我们给家族里的长辈送“荐新之礼”。我知道,在母亲的心里,祠堂虽然关了,但是我们仍然是一家人。

北方的端午节,还有农人天未明就去采带着露水的艾草,还有巧手缝制的香包,孩子们独宠香包。香包溯源久远,《礼记》云:“五采谓之绣”。“五采”就是五色,用青、赤、黄、白、黑的丝线来刺绣,再填入中药材,除了把玩装饰,兼可驱邪爽神。端午节的“元神”屈夫子也曾在《离骚》记下了“扈江篱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的香包。这缕味道,从《诗》《骚》里飘出,至今未散。

一进五月,老奶奶们就会端个针线筐,坐在门前枣树下,拿出一团平时积攒的各色花布块,比啊,剪啊,缝啊,粘啊。一会儿,一个活泼可爱裹着红肚兜儿的扳脚娃娃跳了出来;一个捧着桃子的小猴儿跑出来;又一个彩色斑阑还戴着穗儿的绣球儿在筐里打着滚儿……更多的是装着麦、米、黍、谷、豆五谷的料布袋,这是家家户户的小男孩儿必须在端午节戴的,预示一生食物丰足。再者,就是那明艳的五彩线了,细细的搓了,一条条摆在线筐里,仿佛天上的云霞落了进来。

时节正“当五”了,前期的铺垫已经到位。老奶奶们“当五”要起个大早,趁太阳还未露出头儿,把家家的小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儿,一股脑全给拴了,手腕上、脚踝上、脖子上。

拴住了,孩子们就跑不了了,平平安安的一辈子。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