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与曾国藩为“忘年交”,为何挽联对曾的一生作出全面否定?

王闿运何许人也?今天的读者大都有点陌生。王闿运祖籍湘潭云湖桥,出生地在今长沙天心区化龙池,出生日在道光十二年(1832年)农历十一月十五日,公历到了1833年元月。

生逢晚清人才井喷时期,王闿运孤踪特立,翩然飘引。他行走江湖六十余年,凭薄薄两片嘴唇,兴趣所至,骂遍天下。

大清王朝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地方督抚,被骂者难以数计,大多数挨骂者唯唯诺诺,忍气吞声,身心俱伤还得赔笑脸。可谓是清末的一朵“奇葩”。

与曾国藩为“忘年交”,挽联却对曾国藩一生作出全面否定

王闿运与曾国藩最早打交道,始于1853年(咸丰三年)湘勇创立之时。

王闿运其年二十岁,他的初衷,本想加盟湘勇营,做曾国藩幕僚,建功立业。但王母不予同意,只得作罢。此后,王以曾国藩“忘年交”身份,往来穿梭军营。

王闿运

1854年靖港战役前夕,王闿运建议曾国藩攻打湘潭。实践证明他说对了,曾国藩开始对他有所好感。

两人第三次交往,在1858年曾国藩再次出山之时。这次见面到底说了什么?双方记载均为“不详”。当事人如此讳莫如深,很可能如野史猜测,劝曾国藩军阀割据,联合太平军推翻朝廷。

1861年,慈禧太后发动“辛酉政变”前夜,王闿运再入湘勇前敌总指挥部,密室规劝曾国藩自立称帝。曾国藩不置一词,但手点茶水书“狂妄”。王闿运负气拂袖而去,从此对曾国藩积下怨气。

1872年3月,曾国藩去世,门生故吏前来吊丧者众,摆了一千多桌酒席,挽联堆放如白莲盖山。王闿运赠联别出心裁:

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不同功,勘定仅传方面略;

经学在纪河间、阮仪征之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

霍子孟即霍光,汉朝宰相;张叔大即张居正,明朝宰相。上联指曾国藩志大才疏,军功只局限在南京地区。纪河间即纪晓岚,乾隆朝才子;阮仪征即阮元,乾嘉道三朝思想家。下联指摘曾国藩耽身军务,传世之作根本没有。

挽联对曾国藩一生作出如此全面否定,以致曾纪泽不敢公开挂出来。

曾国藩

修《湘军志》,令湘军内部咬牙切齿,但士林却交口称誉。

1875年十一月,曾国荃根据曾国藩生前遗愿,拟修《湘军志》。

谁写合适?

王闿运文笔天下无双,加之作为亲历见证者,曾出入各大军营,掌握比较全面,第一人选非他莫属。曾国荃为示友好,在正式邀约之前,于湘潭云湖桥专门为他修建“湘绮楼”别墅一处,作为预付稿酬。

此时,湘军诸公大多还在人世,王闿运知道,书稿一经面世,必遭严苛挑剔。拖到1882年正月,他才将9万余字《湘军志》样稿托郭嵩焘交付曾国荃。果不其然,物议一时鼎沸。书中因对“吉字营”打下南京后烧杀抢夺的细节描写过于真实,曾国荃勃然大怒,当场将书稿烧毁,并授意黑社会杀掉他。王闿运借势躲过,于次年九月私刻《湘军志》出版发行,舆论再次喧哗。湘军内部咬牙切齿有之,但士林却交口称誉。

《湘军志》

意气行事的王闿运,笔下文字褒贬全凭心情

王闿运是文人,文人天生逻辑理性不强,大多根据自我兴趣、情绪,决定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态度,且不在意世人眼光。他笔下出什么文字,要看他当时处于什么心情。

曾左彭胡之中,他唯一没有给左宗棠送挽联。因为上一篇文开头(绝代“骂才”王闿运:左宗棠竟然被当时的愤青劈头盖脸骂过?)那封目无余子的信,他跟左前辈大概彻底闹翻了。

也幸好没写,肯定没好话。援例是,1861年(咸丰十一年)胡林翼去世,王闿运如此挽联:

死地能生,王师始变风云色;

名臣不寿,江汉仍无砥柱人。

胡林翼

此联落笔在褒,但立意仍在贬。之所以贬胡林翼,可能跟曾国藩没用王的纵横术有关,毕竟文人习性,恨屋及乌。事实上,曾国藩守父孝的一年半时间里,胡林翼与骆秉章联手,战事推进较曾国藩主事江西时大有进步,胡林翼在江汉战场名副其实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例证是,他因守母孝离开湖北巡抚之任才几月,湘勇便因群龙无首,导致史无前例的三河惨败,6000多将士全军覆没,最后还得他来收场。

胡林翼为人情商极高,其周旋关系、处置矛盾的能力,当时全国官场无第二人可匹,王闿运对他也翻白眼,大约只能用“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来形容了。大概因胡林翼没有起用王,或者至少没有荐举过他,让王觉得胡总归也亏欠自己。

王闿运唯一正面夸赞并给予高度认可的湖湘中兴四大名臣,是曾国藩的学生彭玉麟。

彭玉麟1890年去世后,王题赠的挽联是:

诗酒自名家,看勋业烂然,长增画苑梅花色;

楼船又横海,叹英雄至矣,忍说江南血战功。

按说,曾左彭胡中,彭学历最低、资历最浅。王闿运独独点赞彭玉麟,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则彭玉麟跟他有过私交,文字酬答相互有之,彭发自内心地尊重王。不像曾国藩,表面上尊重小王,内心里其实敬而远之,将他看作三国祢衡一类人物;更不像左宗棠,平时一点也不顾及小王的尊严与脸面,将他的“名士”做派、“华士”气派时不时端出来晒,作为后辈青年学子的反面教材。

二则彭玉麟醉心画梅花,一生画了一万多幅,这种“文艺范”,让王闿运引为同类。

彭玉麟红梅 四屏

三则曾左胡三人此时均已离世,以兴趣、情绪加意气纵横江湖近四十年的王闿运,已经与时俱老,不免生出人事凋零、物是人非之感,他开始怀念与第一代湘军领袖交往的风云岁月,并将对一代人的感念,寄托到了彭玉麟一人身上。

王闿运虽然意气行世、情绪多变、习惯骂人,但他一旦夸起人来,让旁人也看得肉麻。

民国那个被革命党从床底下拖出来的总统黎元洪去世后,王闿运不知出于何种情由,极尽夸张题写挽联:

与观音同日生,来救大千尘劫;

应光黄异人出,能开五百昌期。

黎元洪

如果以为王闿运在黎元洪面前溜须拍马、谄媚求荣,那可是彻底看走眼了。他不过一时兴起,写点个人观感而已。他萍踪侠影,孤身穿梭江湖,毕生无求于人,更无需讨好谁。

“洪宪皇帝”袁世凯去世后,可就没有黎元洪这般待遇了。王闿运先冷笑三声,再刷刷刷写下一联,根本就没把这个曾将黎元洪控于掌心的大人物放在眼里: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袁世凯

为什么褒黎而贬袁?这得问王闿运本人。他怎么写,全看兴趣、情绪,以及观感。他辛辣批评袁世凯既不为贪财求名,逾格表彰黎元洪也不为阿容讨好。他不过是根据一个“民间独立学者”的立场,所想所写,全自主由心而发,文责自负而已。

这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的2000多年里是极为少见的现象。

走近去看,行走在炮火连绵、硝烟弥漫的晚清末世、民初乱世,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王闿运以三寸不烂之舌纵横庙堂、江湖六十余年,其言行的出格离奇令人惊诧之处,跟左宗棠的传奇经历一样跌宕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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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徐志频

图片来源:网络图片(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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