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琐忆】罗兴才||初夏马兰开

初夏马兰开
罗兴才
在两年时间里,我第三次到家去看望鲁风老师。车子停在一样长一样宽一样高的居民楼前,推开车门东张西望,单元右侧一楼阳台上的兰花向外探着头。老景说,鲁老师家就在这个单元一楼左侧。我将信将疑地拨通燕玲的电话,回声穿过窗户,比听手机清楚。
燕玲打开门。鲁风穿着前两次见面时那件淡蓝色的圆领短袖体恤衫,坐在沙发上和两位中年男子谈事。互相打招呼后,他让燕玲陪我们到餐桌喝茶。燕玲说老鲁最近忙,在为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写剧本,每天早早就起来了。时隔半年,眼前的鲁风精神好,脸色好,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作者与鲁风)
“新疆有条孔雀河吗?”送走客人,没有特别内容的拜访,被鲁老师的一句问话切入主题。
我说,孔雀河流经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库尔勒市和尉犁县,水源来自开都河,开都河在西游记里叫“通天河”。四十多年来,去过无数次,无论出差还是旅游,晚饭后都会到穿城而过的孔雀河边散步,分享“母亲河”的美丽。
因为是战友,老景曾经就在库车某师服役,对孔雀河更为熟悉。鲁风说:“我的前妻廖安池,是四川自贡的京剧演员。她十四岁就参军到了国防科工委文工团,担任舞蹈演员。她跳过孔雀舞,是《洗衣歌》里那位最调皮的小卓玛。”跳孔雀舞,为什么没有联想到西双版纳的孔雀,却想到他未去过的孔雀河呢?我正纳闷,他又接着说:“因为工作需要,安池后来分去了***。在一次排练中摔伤了尾椎骨,治好后就改行做放映工作了。”鲁风说到这里,情凄意切,眼眶噙着泪水。
军人说起***,滔滔不绝,一言难尽。半个月前,曾经从基地转业到我们单位的老张要我给他帮忙写篇稿子。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原子弹爆炸成功后,接着就搞氢弹试验。老张参加的那次氢弹试验,是中央领导有批示、当量最大的一次。他遵照命令,临时将驾驶的八座212小车当救护车用,拉着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跟在防化兵后面。“启爆”后,东南方向,腾起一个巨大火球,天空中像多了一个太阳,十分壮观。爆炸五分钟后,他驾驶“救护车”到达距爆心三公里处停下,配合防化人员冲向爆心完成回收任务。他亲眼看见地面上像结了一层冰,沙石被光幅射烧成灰,成了玻璃体。后来转业直至退休都享受国家的特殊补贴。不幸的是,另一位到过***执行任务的转业干部,十几年前就因白血病去逝了。
说着“马兰人”的故事,鲁风时时插话呼应。他当年从《参考消息》上搜集到的资料说,进到基地里的牛会变成大象,人和动物都会变异,生怪病,甚至失去生命。他右侧身子,从堆满书报的桌子上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边翻边说:这个笔记本在书柜里锁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翻过,最近写稿子才拿出来。他先从笔记本里取出泛黄的“结婚证明”给我看,红色印章下盖着年轮的“11月9日”,是他和安池结婚的大喜日子。安池带着对部队的留恋和一技之长,转业来到西安,被分到大明宫电影院当售票员。他又拿出和安池的两张两张合影照片让我看。我仔细端详着说:“呵呵,好浪漫啊,郎才女貌。”他擦了擦泪水,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
这不是“文学”和“艺术”的结合吗?生活中鲁风激动时就给安池写诗:“不是不想,那春光融融绽露的鹅黄……也许我们就不该相识,相识,苦苦的相识,缠绕成一生难解的情网……”他在《守望者》诗中,以八个“不是不想”反问,诠释了春夏秋冬那雁歌阵阵般的爱情心声,倾诉了“那年轮圈圈禁锢的思念”,以及“那眼泪汪汪流淌的忧伤”。安池工作忙,回到家里也会不忘伸腿扭腰,跳跳舞,唱唱歌,激起高雅的生活情调。
***很神秘!神秘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由中国军人在罗布泊西端的一片戈壁滩上建成核试验基地;神秘的是1964年10月,随着罗布泊上空一声巨响,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基地由此始为外人所知。
***神奇!神奇的是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到1996年进行最后一次核试验的几十年里,基地官兵“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孕育了“艰苦奋斗、开拓创新、大力协同、无私奉献”的“马兰精神”。
鲁风不停地翻着日记,足有五百多页纸张的本子只写了一半。翻到中间有文字的最后一页,他让我看看有没有日期。没有。再退两页的日记内容后是安池去世的时间。和安池一样,数十万官兵继续在基地前赴后继,视死如归。在鲁风的记忆里,安池经常到部队基层放电影,随时都会受到核幅射的影响。结婚不久,安池生病了,胸腔积水,肺萎缩,后来癌细胞转移到乳腺上。她和鲁风生活不到五年,就扔下一天比一天好的日子走了,去了天堂。
我是2001年6月,随领导陪同参加系统工作会议的部分代表,踏上位于死亡之海罗布泊腹地的***。销烟散尽,历史痕迹和“马兰”的美丽名字,在一块神圣的土地上永远永远的飘动着。大部分参观者在想在问曾经试验的情况,回望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及其意义,我却在认认真真地欣赏基地怒放的马兰花。“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幽兰香飘远,松寒不改容”。为兰花,我曾去过韶兴的“兰亭”;为兰花,我也专门到城西的“明珠花卉”购兰养在办公室里;为兰花,来到***,我才明白,一种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在园里在深闺,在最贫瘠的土地上,都绚烂绽放,“不为无人而不芳”。
在漫长的岁月里,前前后后曾经在这片戈壁滩上参加核试验的官兵和技术人员,是一群默默无闻的“马兰人”,安池就是其中之一。如今,随着档案的陆续解密,鲁风的那些存封日记亦翻开了,讲述“马兰人”的故事,犹如“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也。
“有一个地方名叫马兰,你要寻找它,请西出阳关,丹心照大漠,血汗写艰难,放着那银星,舞起那长剑,擎起了艳阳高照晴朗的天……”我们读过关于马兰人的诗篇,看过电视剧《马兰谣》。林俊德、王淑琴为代表的一批有志青年远赴大西北,为国防事业做贡献的故事催人泪下。想想一代人,历史给予我们的是什么呢?什么最珍贵?什么才最有意义?!当然,莫过于那或长或短或苦或甜的军旅生涯吧!还有马兰花,以及马兰花寓意的宿世情缘!
安池是个很平凡的战士,一个花季少女将青春献给祖国的士兵。她与鲁风“祝英台花”式的爱情故事平凡吗?不!她同样展示了马兰人为国防事业无私奉献、隐姓埋名、鲜为人知的一个群体可歌可敬的人生。
鲁风合上笔记本,身体向右斜,从桌子上拿出已经整理好的《别样爱情》诗稿。他首先解释“别样”二字,目光在那特别的、不一样的爱情诗篇中穿行,耐人寻味。他一页页的翻着,解释着他与安池爱情诗的背景和意境。翻到《你去远行》诗时,似说似读似诵,热泪盈眶。
没有雨/也没有风/在这样的日子/你去远行
你怕因你的愁容/给我增加苦痛/我怕因我的苦痛/为你又添愁容
为了完成/一个善意的欺骗/我日日夜夜/都在为你/编织美好的憧憬
为了安妥/一颗破碎的心灵/你每时每刻/都在为我/掩饰一次远行
你走得匆匆/没有一句嘱咐
你走得匆匆/没有一句叮咛/只有那临行的微笑/成为一种永恒
只有那永恒的微笑/伴我闯荡一生
(1994年7月23日)
那天晚上,鲁风看完香港电视剧《悲痛难眠》,忆及爱妻安池两年前去世的情景写诗以记之。他说:“电视触发我的回忆,给安池写诗并发给《西安晚报》,证明我还在活着。我没有其他欲望去炫耀,也没有资格去炫耀。”那年,在军工报社的班前会上,总编拿出报纸把诗念给大家听时说:西安睌报刊发了鲁军民的诗,我给大家念念,也许是我对他太了解了,他的诗写得很好。出乎鲁风预料,他大吃一惊,认为把他的心公布于众,替他了却了一个心愿。
时间过得很快,人生经历的一段故事,只讲了两个多小时。燕玲做好饭,摆在茶几上,催我们吃饭了。
鲁风收住话题说:“我已经没有机会写了,你要好好的写,他们是英雄啊!”
我说:“因为水平问题,怕写不好。”
“要写,必须写,大胆地写,大胆地歌颂英雄,是我们的应尽义务和责任。”
几句发自内心的鼓励,一朵朵马兰花的意境,一个个如马兰刚毅、坚强的动人故事,让我满怀信心地拿出此文。
2021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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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罗兴才,笔名蜀子川。成都金堂人。军旅25年,曾在某陆军学院从事政治教育工作,任政工教研室主任。转业至央行下属省分行从事文秘、宣传工作,任宣传部部长。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金堂作家协会会员,西南当代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光明日报》《金融时报》《新疆日报》《阳光报》《乌鲁木齐晚报》《国防》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300余篇。近年来,常有散文、诗词散见多家纸质报刊杂志和微刊平台上。已出版《剑胆文心伴流年》和《月夜新梦》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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