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平：回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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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一笑

封宇平

“暮然回首，伊人在灯火阑珊处”。这首词，总像是写元宵花灯的时候，在农历春节的尾声，人们再次狂欢，人约灯火阑珊的街头，先欣赏绰约的背影，呼唤之下，佳人回头！正所谓回头一笑百媚生，是最让人痴迷最挠心的场景，也是最为妩媚的表情。这刹那间的怦然心动，应用于茶也是如是。

元宵节前又是连绵的雨，江南因此湿气过重，身体要想驱寒去湿，内心要洗涤保健，可以饮茶。由于春茶还没有采摘，此时要饮，首选的茶自然是福建武夷山的岩茶。而湖南人对岩茶，是要喝过以后才会慢慢接受和喜欢。因为是用木炭烘焙(不少商品茶也用电焙）的缘故，加上它原本的岩韵和粗粝的质感，除了洗茶的头道水不能饮用，第一泡也不适合直接喝，因为刚唤醒的茶，沉重的炭味和苦涩影响人们对岩茶的初印象和口感，炭味甚至也盖过茶味，要放在公道杯里，在茶台边晾着。莫问根由，“山人自有妙用”。

从第二泡喝起，体验岩茶的霸气，厚重，回甘和滋味，会觉得岩茶实在是很质朴，很直接，很本份，虽然每一泡都稍微有所不同，有所变化，但汤色不会变淡，滋味不会变轻。岩茶是最经泡的茶，虽不用黑茶，白茶一样去煮，要领悟它的真谛，就要耐心地等，一道道老实地喝下去。

直到七、八泡，随着水温的降低，坐杯时间的长短，茶味自然淡了，这时，高温冲出的单薄的茶汤，水味冒出，就需要第一泡的茶来勾兑。如同美酒都需要不同比例的勾兑，公道杯里稍微凉了的头茶，和刚出汤的放到一起，勾兑出来的滋味会让茶客会心一笑，似乎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原来你还在这里！”对比一路饮来的几道茶，这杯“回头一笑”更有初心，更有内涵，更有营养物质。更接近岩茶本来的滋味，苦涩化于无形，炭味之下，可以闻出各种不同的香气。

可以说，“回头一笑”把握的时机刚刚好，是要在弃茶换茶之前，在多泡茶之后，把闲置的第一泡和最后一两泡的茶勾兑，提醒不要忘记它真正的滋味，不要忘记刚才的时光，不要忘记这种刚认识却又老朋友的感觉。在准备换一种口味之前，再次遭遇韵味十足的它，它原本静静地等在灯火阑珊处，并不张扬。喝它就是赞叹，喝它就是回味无穷。

原来饮茶是日常的修为，也包含人生的哲理和智慧，当一道茶可能个性独特，茶味霸道，猛然相遇，可能难以接受时，先让它等上一等，也让茶客等上一等。保留它的原滋原味，保留它的艳丽和神秘感，保留它的高香和独有的韵味。等茶客从后面几道茶逐步接受，似已相识，再回头品尝最浓的一道，“回头一笑”还是“追根问底”?那只有饮者自己知道了。此时，已经有了印象，有了品味，再追问真相，回到从头，可能更好接受一些。滋味浓淡相宜，不至于误解，如同认识一个人，也要渐入佳境，不要急躁，不要急于结论，要等到面纱揭开，等到一番寻觅和等候之后，相逢一笑的微妙的时刻。

茶器的包容，滋味的调和，茶香的层次，水温的激荡，经过公道杯，经过闻香，传香，到欣赏冷香和叶底，这个过程，是了解茶，消受茶，也让茶滋润自己的过程，

爱茶的人，从绿茶起步，到红茶暖胃，到普洱，白茶等时髦或道听途说的名茶好茶，最后会根据自己的个性和偏好，找到适合自己的茶，比如岩茶，还有水仙，肉桂等等不同风韵，大红袍本就是三种六棵茶树的拼配，正山小种，各种稀缺的，很难遇到。所以，要结合自己的经济实力，结合自己和茶的机缘，和一起品茶人的品味，遇到好茶的时候，要学会“回头一笑”的忍耐和等候，不要听别人说茶如何的好，要自己去品尝，去辨识，去发现。

哲学上说，人不能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所以不要认为每次的茶都会有一样的滋味，人们对茶味的记忆是很不明确的。茶随时会变，有时因为水质，有时因为心情，有时因为收藏的时长。“回头一笑”的功能就是加深你对这次饮茶的记忆，会不知不觉把味道铭刻在心底，留到下一次相遇，下一次的“回头一笑”，类似记忆会自动跳出来，似乎可以指着杯子说：“我要的，就是这个味道，我记得，就是这个感觉”。它的功效是延长你对岩茶的好感，延时这次饮茶的舒适和快乐，不知不觉软化你对世界的态度，缓解你对生活的紧张，按摩你对现实的抗拒，化解你的烦闷和愁绪。“回头一笑”包含对众生的慈悲，对分享此茶的其他茶人的包容，彼此交流的顺畅，心意的沟通，放下纷争，且一起微笑。

就算你从岩茶的第一道喝起，先苦后甜，先浓后淡，也是一种常态和过场。如果没有“回头一笑”，如同没有烹调提鲜的那些调料，没有先存储味觉记忆的那种后唤醒，没有对茶的真正了解，就会错过岩茶的本来底蕴。“回头一笑”是一种老友重逢前的预约，是一种与茶合谋的游戏，对味蕾的欲擒故纵，是一次生活的禅机。饮茶的愉悦就是需要曲折，需要梅花三弄一样的重复，如同押韵的诗句，最后那余味无穷的韵脚。就像是和情人约会前的一些玩笑，背后是打动人的礼物，或是不变的承诺。

在茶台的方寸之间，在水气茶味的时光，放自己在茶里，在茶里感悟，在茶里陶醉，在茶里清醒。在生活里，也要学会“回头一笑”，和所有的记忆和解，和自己和谐，和往事作别。放自己的心在茶杯里，冲泡它，融化它，观察它，刺激它，无论是初心，还是“回头一笑”，饮下一杯岁月，品味人生，何乐而不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