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井和老鼠在矿山,特别是煤矿,工人是尊敬...
煤井和老鼠
在矿山,特别是煤矿,工人是尊敬老鼠的。记得在煤矿,老工人们都叫老鼠师父。一开始我以为是迷信,像胡黄二仙那样。后来才知道不是的,而是因为在煤井中,老鼠往往能够让煤工识别危险。
矿长说,煤井是没什么动物去的。基本上,煤井都会散发浓烈的琉璜气味。这种气味,多数动物是适应不了,比如蛇,根本去不了。煤井又很深,许多动物钻不了那么深的地方。老鼠却不怕这些,而且它生来会打洞,与煤井似乎也有特殊的缘分。
煤井的有害气体,除了瓦斯,还有一氧化碳。这两种气体都是无色无味的,可人一旦吸入,立马倒下,若抢救不及时,便无力回天了。
因此,煤井的巷道是不可以独自乱钻的。当有些巷久不通风,便会用木栏封住,并挂警示牌,这些巷称为盲巷。盲巷就可能充满了瓦斯。
瓦斯是一种奇怪的气体,它比空气轻,随风飘动,宛如游魂四处乱窜。而且,在相对稀薄的比例时,它只会燃烧,当达到较稠的比例时,它会爆炸,好像是7%——12%时,爆炸威力最大。而过了12%,它会变成惰性气体,既不燃烧也不爆炸。
可它的可怕在于,它比空气轻,随气流飘散,因此单凭人的直觉无法判定它的存在。在煤井,瓦检仪是必备的,当瓦检仪冒出白色的泡沫,那证明该巷的瓦斯浓度已高的吓人,去不得了。
另外,在巷道行走,一般是两人以上前行,且一前一后保持距离,而不是并肩行走。一旦前面的人中了瓦斯,后面的人可立即施救。
这施救一定要有方法的,就是施救者要冷静,先屏住气,千万不能呼吸,然后把中毒者拖到干净空气的地方,尤其是通风处最好。一般抢救及时,瓦斯中毒是容易抢救过来的。碰上一氧比碳,就危险多了。
听工人讲,有一个工程师带新徒弟下井,工程师告诫徒弟,如果发现他倒了,迅速把他往后拖,找个通风的地方,撕开风袋往他脸上吹风。可等工程师倒下时,他徒弟忘了师父的告诫,慌忙去别的巷道去找人施救,等他找来人时,工程师已凉了。
我们当时的煤井是斜井,挨着一条河。斜井进深在700米以下,完成在河床以下了,而且是高瓦斯煤矿,所以渗水、瓦斯诸多危险就像刀头时刻悬在工人头上。
我本来是不下井的,可因为好奇下过几次。我随工人坐着轨车向井下驶去。越下越深,回头望井口,如一颗苍白的眼珠大小了。井壁都是风化的浮石,龟裂出纵横交错的石缝。在即将到底井底,两边的灯也变作红色的警示灯,看上去仿佛是要进入冥界一般——我从来没有那种感觉。
到了井底,下了车,周围一片乌黑。除了主巷挂有灯炮,还算通亮,所有工作面都是没有电路的。因为是高瓦斯煤矿,不敢走线。工人必须穿防静电棉制衣服,用来工作照明的仅仅是一盏矿灯。
空气中漂满煤尘,在矿灯的光柱中闪烁,仿佛海洋里密集的鱼群,又像是传说中的幽灵。煤井爆炸,不全是瓦斯爆炸,还有粉尘爆炸。那一刻,我才体会到“粉尘爆炸”的严重性,也才领悟为什么煤矿工人会易得矽肺病。
主巷是有风门的,每隔数十米,便有一道包了胶皮的大木门,所谓风门。那门很紧,不用力是很难推开的。打开门进去后,必须把门合上,否则会造成灾难。这些密封严实的门,就是为防止瓦斯飘散的。
工人的施工现场难以形容。当处在地下700米的黑暗里,我才知道什么叫与世隔绝,叫天不应。那一刻我才对想象中的“地狱”有了些感触。黑暗、孤独、莫名的压抑、耳鸣、呼吸干涩……百种滋味交集在那一刻。
煤巷纵横交错,千奇百怪,宛如迷宫,有的巷道相隔很远,要走半个小时以上。我顿时明白了,瓦斯中毒去别的巷道找人施救是不可行的。
瓦检仪一般由安全员和班长负责,数量有限。对于那些施工作业的工人来说,没有瓦检仪,他们如何识别危险?
这时,他们就靠老鼠。老鼠是惟一能在这里生存的动物。它们对这里的危险异常敏感。但凡没有老鼠穿行的巷道,十之八九这条巷是不能去的。但凡老鼠死了的地方,是绝对去不得的。
故而,煤矿工是不打老鼠的。在井下看见了老鼠,他们反而会欣喜。有老鼠出没,说明没危险。每逢井下吃饭,有工人会留一些饭菜喂老鼠,算是一种报答。久了,老鼠们便不怕人,一逢工人吃饭便会围上来。没有天敌,这些井下的老鼠比地面的老鼠要肥许多。
我下井的几次,并不是逢饭点,就没见过几只老鼠。而每次下井,宛如诀别,每次出井,宛如重生。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觉得完全是两个世界。地底的孤独无依是常人体会不到,这时若能见着一只动物,会多么令人惊喜和慰藉。我想,这也是煤矿工乐于和老鼠搭伴,不肯相伤的又一个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