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华俊 | 胖哥和赶年

胖哥是胖哥，赶年是赶年，他俩沒有任何瓜葛。可怎么想到他们俩了呢？因我回老家后他们给了我第一时间的感受。

那天下午，我在大街上买了两个西瓜提着往家走，快到家门口了，从东边来了一位骑三轮车的老人。他登车很吃力，靠近了我喊了声：“是老胖哥吗”？“是啊！”回答的声音还算不小。

我迎了几步到了近前，确是老胖哥。不过，我印象中的胖哥高大，虽够不上魁梧，比我也高半头，算得上大个子了。今天怎么抽抽了（家乡土语，意思是矮小了）。

胖哥为人憨厚正直，尤其有一把子力气。听说出河工比赛拉棍，他和宝玉哥一帮，一二五的（等闲）不是他的对手。搞茬子、打夯、拾柴禾、拉鱼网、打埝子更是手拿把攥，可今天黄白的脸上尽是皱纹，但声音还是那么亲切。

“摘了点儿豆角吃不了，在街上卖卖，你拿两把吃去吧。”

“家里有。豆角、西红柿、茄子都有。”

胖哥往正当街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下午街上隔三岔五有了瓜果、蔬菜卖场，有时大队高音喇叭上喊——“今天是晚市”！卖菜的不用吆喝，买菜的也省心省力。小时候晚饭后街上一个背小箱子卖包子的常喊：“三分一个五分俩，一咬一个肉疙瘩，顺着嘴流油，快买来吧！”我家从来没买过，这是给玩钱的人们准备的夜餐。如今街上也活跃起来了，卖瓜果蔬菜的好几个摊。

买了西瓜回来后我坐了一小时的机子，是为了促使血液循环。每天坐完机子后到大队部门前小广场活动一会儿，做做单杠健健身。卖瓜果蔬菜的就在这小广场边上。

我来到街上，只见胖哥的三轮车在街北边停着，胖哥在街边的长条木椅上坐着。我走过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去飙单杠做健身。我做完了，用眼一扫，外村那个卖菜的地摊上有茄子，豆角、西红柿，不知谁家媳妇（年幼的我都不认识）买了点儿西红柿、豆角。再看胖哥哪，他还是守着三轮半扑着身子待着呢。我绕了几步到了他跟前。

“卖了点儿吗？”

“没有，一把也沒卖。”

可不，俩多钟头过去了，一把也没卖。农村就是这样，闲庄户坡上，院子的边边沿沿人们都种上点菜。每天12点叫（供水）水，一叫仨小时，多大片园子也能浇过来。反正是用水不花钱。我回来俩月了，出于兴趣还种了两架豆角呢。

我凑上前去问胖哥：“怎么直不起腰来了。”“唉！好几年了，走道儿都发怵。从这到那（他指的地方不过十米）就得歇会儿。这豆角全是儿媳妇摘的。”

“现在生活怎样”？

“瞎凑合吧，反正比前些年強多了。孩子们给钱，国家也给钱，种点菜，除了吃也弄个零花的，就是这腰把我整治住了。”我又问嫂子情况。胖哥说：“你嫂子眼也不行了，能瞄道儿，自己能出来进去的。”

“啊！”当年嫂子的形象还历历在目。嫂子是白洋淀水庄子上人，叫大楼。她爱说爱唱，也不知傻秋哥跟谁晚上去听房去（小叔子跟嫂子闹着玩）嫂子躺在炕上，拍着肚皮唱：“不嫁东啊不嫁西，单嫁佛堂丑东西！不嫁南来不嫁北，单嫁佛堂大粘鱼嘴。”“粘鱼嘴”不知是谁给胖哥起的外号。也许胖哥嘴大不善言辞，人又老实，实在很少浮出水面，像粘鱼一样总在水的底层。

唉！嫂子眼也不行了，胖哥也九十度的腰板了。不过孩子们都很孝顺，生活也比以前强多了。但二十多年不接触了，心里总觉得该给胖哥做点儿什么。

唉！眼下先让他松下心吧，他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了，卖不了还得拉回去，他心里一定会觉得不得劲。不知怎的我也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

“胖哥，豆角我都要了。”

胖哥一愣，你要这么多干什么，刚才你还说你家有呢。”

“热水烫了晒干。”我随口说出。

胖哥在犹豫中答应了。

我要推车。胖哥说不行，“我推着车走倒稳当点儿。”

到了我家门口，我问多少钱。

“就给十三块钱吧。”

我进院把豆角放在台阶上。

（买了9把豆角）

我家老院的豆角架

老伴见了有点儿气粗的说：  “干嘛买这个，咱家的过两天就该摘了，茴香也该割了。”     我简单告诉她我的心意，并说十三块钱也不贵。老伴说集上比这个把还小呢一块六七。啊！胖哥明显少要钱。老伴掏出了十五元递给我。

当我递给胖哥的时候，他要掏零钱给我。我说不用找了，过两天吃着了我去你家摘。他动作不便，我不接钱他也递不过来。

老实的胖哥踏车走了，只听他说“这会儿什么都忒好，就是这腰完了.....”后边的话声音小，他自言自语着登上了三轮车。

我望着他慢慢登车的背影，回忆着人们的传说。当年出河工一年两季，胖哥十八九上就挑土篮，三十多上拉小车，除了挖河就是打堤还修了几年水库。吃的是生产队的玉米面、高梁面窝窝头，挣的是生产队的工分。唉！是农民用战天斗地的精神贏得了一个个水利工程。什么大兴庄水库、王快水库，这个河那个河，故去的就故去了，活着的身子骨好的真是不多。

当年邓公讲：改革开放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

如今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村里真的不少人富起来了。就这么个小村快20栋楼了，如今国家也加大了对贫困户的补助。富了该感谢改革开放，富了也该为国家分点忧。

老伴把我买的豆角给赶年拿了两把去。这又让我想起了赶年，印象中赶年是村里最穷的。

他和我家住得很近，他七十年前就住两间旧砖房，如今还住着。三十年前他总来借钱，他玩钱，贏了就还，输了又借。我比较讨厌玩钱，怎么挡住他借呢？最后他又来还了，我说不要了，以后也别来借了。赶年还挺讲信用，后来真的沒再借过。

回家后听说他洗手不玩钱了。是什么原因让他洗手了呢？是沒没人借给他钱了吗？不是。他是村里的五保户，国家每月补助他800多元。他有吃有喝了。原来玩钱是想赢个钱养老，如今国家养老了，拿着国家的钱玩钱对不起国家。这不，前天村里又给他新安了铁门。

都说赶年傻，村里叫了他七十多年的“傻赶年”，其实赶年并不傻。他沒进过校门，他很向往进校门。有一件事我看出他有勇猛精神。那是五十年代，夏天的晚饭后大街的正中便聚集了全村的书迷，听焕元大爹讲《七侠五义》《小五义》《小八义》赶年对南侠展雄飞、北侠欧阳春、白眉大侠徐良崇拜的五体投地，居然学起了展雄飞的高来高去、飞檐走壁，就差杀富济贫了。

这天评书还沒开始，他居然登上了何国強家的房往邓国英家的房上跳。两家中间是个宽不足五尺的小胡同。这在白天还可以跳，已是傍晚虽有点儿月光也不是闹着玩的。可他就有这么一种精神。是冒傻气？还是“七侠”的肝胆映照？若真有个“七侠”之人领略，在生活的道路上也许多冒点傻气，比如打机井、出河工。他年轻时父母双亡，独自在坎坷的路上歪歪邪邪地走着。

他从什么时候不玩钱压宝了？他个人也记不清。好像60岁后政府给了他养老金，他觉得拿政府给的养老金再去玩钱对不起政府。从此他开始背着筐头拾废品，后来又买了辆旧三轮车转着到附近村里拾废品。

他回忆的时候心情似乎有点激动:“生活好多了，手里还有零花钱了。我院子虽然破烂，需钱整治，闹地震的时候(2008年汶川)，村里号召捐款，党员干部带头，我一个老百姓也不能落后。”

我听了很受感动。赶年居然捐款了，便叮问了一句：“你捐了多少？”

“这一拨捐款中，砖窑上捐了300元，国玺弄着衣裳摊捐了300元，再说就是我多了。我捐了220元。”

（赶年家的小院）

这就是赶年，这就是76岁的“傻赶年”。他是一个有良心且知恩图报的人。他跟人们说：“共产党真好！谁骂共产党我就打他耳光子！”

农民，多么纯朴的农民啊！当年一声令下农民们挖河打堤，为国家的水利工程而战天斗地；胖哥的腰累弯了，多少个胖哥先走了。赶年“傻”，傻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如今是政府给他送来了温饱，是党的温暖让他浪子回头。我看到这些心里感到温馨，我深深地感受着，感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