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手札 | 北村:自以为是的写作
这是我近七年来写的第一个中篇小说。我已经很久不写中篇了。中篇是一个可疑的篇幅,它既无法像长篇小说那样写出一个时代,又无法像短篇那样精练地表现如诗歌一样的灵魂闪电。如若写一个故事或精神断面,短篇绰绰有余,中篇反倒显出写作能力的贫乏来。直到有一天,这个指标获得了新的意义。我突然感悟:如果能用一个中篇的篇幅写出一个长篇所表达的容量,就能创造奇迹。
我没有创造奇迹,但我做到了我想做的。就是在一个中篇里写出一个人来而不仅仅是断面。这就是陈明达这个人物的由来。这是个什么人呢?也许有人会说,陈明达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如果他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们就要问,他的理想究竟是什么?我相信,连陈明达自己也不明确。但在陈明达身上,的的确确闪耀着理想主义的光芒,因为他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东西。陈明达如果仅仅是相信,仍然无法和大多数的人区别出来,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确信是对的东西,就要去做。这就使这个家伙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区别开来了。
我之所以这样来讨论我自己写的人物,是因为我并不完全了解他。我在这篇小说的写作过程中,一直在不断质疑和不断肯定中前进。我相信陈明达是个重要人物,他有指标性的意义,但我不能确定他精神层面有多少秘密是我了解的,比如:他的理想到底是什么?他相信的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一个具体的境界?如果没有,前途会不会黑暗?相信本身能成为一种力量吗?一种没有清晰属性的理想主义会令他的追求者最后处于一种什么状态?我注意到在鲁迅笔下有过一个“狂人”,那是一种结果。我也注意到李白的结局:在月亮中寻找最后的归宿,其手段是酒。还有鲁迅最后的愤怒。
我一直试图为陈明达的人生找到快乐的依据和好的结局,可是我自己也是在摸索中前进。这样一个人,他的快乐要不是来自于他灵魂的内在源泉,只能是廉价的快乐。有一点我可以确信:无论陈明达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人。他是人,就应该有人的基本属性,这基本属性中最重要的,不是五官四肢和五脏六腑,不是人要吃喝拉撒,而是人有天然的追求美好人生的愿望:即终极欢乐。只是陈明达认为:他的终极欢乐是良心平安,而不仅是喂饱自己。仅仅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就要终生饱尝苦难。
但究竟陈明达最后是否体会到了欢乐?我也真无法确定。不过我相信,在所谓的悲欣交集中,如果喜乐的程度不大于痛楚的程度,人是挺不下去的。在这一点上,我相信陈明达是幸福的。这也许是人类延续至今的基本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