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大出逃记(七)
本文作者:陈文章
后大滩出生的人,不懂山里人的生活规律。黄老大顺着山沟钻进去了,没跟着山里的羊肠小道走,也没找到路,还有点儿转向。黄老大连大山也没好好见过,突然闯进大山里,溜着沟走,哪好走从哪儿走,不懂得沿着别人走出的路走。他糊里糊涂钻进深山沟里,越走越害怕,越走越没出路。抬头一望,天空只剩下窄窄的一条缝。
往里走,就是条死路。从沟两边往上攀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刚爬上去,一下又溜到沟底。这路走的,走进了死胡同。有的地方纯粹是石崖,形如刀削斧凿的垂直石壁,爬都不敢爬。顺着原路返回去,走了大半天,没找到昨晚住过的煤窑。黄老大转向迷路了,整整山沟里转了一整天。眼看天黑了,黄老大始终没找到出口。
天完全黑下来,大山里除了风的声音,死一般寂静。折腾了一整天,没听见有人的动静。整整一天水米没打牙,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多么想美美地睡一觉 。
刚躺下,突然想起老人们常说一句话,这时候躺下,恐怕就永远也爬不起来了。不能倒下,不能白白死在这深山沟里!黄老大爬一会,走一会,爬一会,走一会……一直坚持了一夜。
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隐隐听到马蹄声和“叮当叮当”的铃铛声。顺着声音,他看到半山坡上有条窄窄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像条飘带似的缠在半山腰,通向山外。羊肠小道上一个头裏白毛巾的老头背着一只木桶,前边骡子驮着两只大木桶,叮叮当当地走啦。黄老大手脚并用,拼尽全身力气,爬到这羊肠小道上,反着骡子走的方向,几百米处找到一股清冽的泉水。黄老大趴下喝了几口水,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看到了生的希望。
喝了泉水的黄老大沿着羊肠小道,终于找到人家。石圈窑洞上下院,两层六间正窑,左边还有三间土窑,看样子不住人的。黄老大径直走进底层中间那孔窑,炕上俩男人,一老一小,小的也三十多岁了,地上一年轻媳妇,一家人正吃早饭,小米土豆酸粥。
黄老大叙说了迷入山涧的险境遭遇,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想讨点饭吃。说罢,炕头坐的那老头示意地下的媳妇,给找了碗筷,盛了一碗酸粥。黄老大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吃完,又亲自动手盛了多半碗,想盛满又看人家锅里也不多了, 没好意思再盛。凑合吃个大半饱哇 。人是铁,饭是钢,吃过酸粥的黄老大觉得精神倍增。
黄老大和老汉,唠起了家常。老汉嘴里噙着旱烟袋盘问起黄老大的身世,怎么来到这山里。黄老大编了通瞎话,应付着老头。说出来背煤下窑,工头不给工钱他逃出来了。老汉相信他这瞎话,当时小煤窑坑工人血汗钱的事,人人皆知,公开秘密。
唠了一顿嗑,老汉说想雇黄老大起石头,要圈新窑,管饭,每天十块钱。黄老大满口答应,心想,好事,起石头再苦再累,在明位干活嘛。说好工钱,老汉腾开了一间土窑供黄老大住,还给找了点旧铺盖,虽说脏了些,总算是铺盖吧。第二天,黄老大跟着老汉上了山。
起石头主要是凿炮眼、放炮,放过炮从坑里往外背石头。上午放一炮,最少背一上午。下午放一炮,足够下午背。起石头共七个人,除了黄老大,都是本地人,收工后各回各家。
老汉是东家,负责监工,半前晌、半后晌回家一趟。家里年轻媳妇负责做饭,从来不说话,像是个哑巴。听起石头人说,她是老汉花了四千多元,刚从山外给儿买的媳妇。儿子白天在山上放羊,黑夜才回家。老汉前后晌回去,是怕媳妇跑了。
放完炮,就是背石头。有人监工没人监工也没人偷懒,都是本地人嘛。一替一遭,俩人负责往背上舁,驴啃脖子工变工。你这一趟帮我,我下趟给你舁。不歇歇,不紧不慢,一干就是四五个小时。
监工老汉不在,工友们就讲老汉的黄段子。老汉四个儿子,三个都是大矿煤窑工人,分门另户,早已成过家。老伴常年哄孙子不在家,家里只有四儿和老汉。四儿有点懦弱,人面前不敢说话,早到了结婚年龄,娶不过媳妇。
这不,刚花四千元,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四川女女。刚买来不听话,父子俩捆绑住,家里看管一个多月。这个阶段好像是顺从了。老汉不放心,前后晌总得回去眊瞭一下。
工友当着老汉面也开玩笑,“老汉是不是烧媳妇哩?”“毛驴人家才做那事哩!”老汉不恼不嗔,回应一句。
就这样一连干了十一天,第十二天黄老大受了点小伤。打日工嘛,干了几天记得最准确了。说工伤也就是砸了一下手指头。往下放石头,没抽出手,把右手中指头砸了一下。血流如注,山上没药,工友拉开裤子,尿了点尿,才止住血。
搬石头费手,常年累月搬出来的人,手都磨出硬茧,耐磨。黄老大手不经磨,几天手指头肚就磨出了血,一沾水触物钻心疼。黄老大托工友帮买了副手套。
工友们都说,搬石头忌戴手套,戴手套抽不利索手,易砸手指。黄老大不信,这不就是带了手套害的。手抽出来了,手套砸进去了,稍带了个手指头。十指连心,手指头砸伤,疼得连饭碗都端不起。黑夜疼得一夜没合眼,手指头肿成棒槌。黄老大不能干活了,躺在屋里睡了两天。
第三天早上,老汉打早送下五十块钱,嗫嚅道,石头起得差不多了,要黄老大到镇上去看看手,这五十元是黄老大的工钱。“不是说好管吃管住,每天十元钱吗?咋十来天就给了五十元工资?”黄老大问了一句,老汉说管吃住五元,不管饭的,才十元呐。黄老大明白了,这老头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没合同,没签字画押,空口无凭。给你五十元,不给你钱,你也没处讼。更何况,当时吃了人家的酸粥,等于救了你一命。黄老大再也没说什么,收起这五十元钱。
老汉出去了,不一会,媳妇送来几片黄糕,一小盆酸粥。放下盆,从袖筒里褪出叠好的信纸,压在酸粥盆底。黄老大正准备拿出,那媳妇又摆手又眨眼。黄老大明白了,这是怕老汉发现。吃过饭黄老大掏出纸叠,捏了捏,厚厚的,似乎包着东西。顺手揣在衣兜里黄老大出来和老汉打了个招呼,问清路,顺着老汉指的路,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也就是大半天的时间,黄老大来到雁崖矿集镇上。集镇很大,有矿务局、银行、农贸市场、邮局、学校、医院、澡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没想到深山沟里还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黄老大找了个小诊所,包扎了手指,上了点云南白药。出来背巷无人处,掏出信札。仔细一看,一封密密麻麻的信,写了五大页,里面包着那媳妇的相片。信纸背面上是收信人的地址“四川省绵阳地区乐至县XXX镇XXX村民小组”,收信人“何X光”。
信的主要内容是,她被人贩子卖到山西大同山区,正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让家里人报案,解救她。信写得字字掉泪,句句剜心。信中所述,那老汉名誉上是给儿娶媳妇,实际上将她霸为己有。儿子有点傻,就懂得放羊,儿不在老汉就糟蹋她。白天老汉的媳妇,黑夜是傻儿的媳妇。度日如年,乞求家里亲人赶快报案解救,要不她就活不下去了。
黄老大泪眼婆娑地看完信,恨不得马上回山里,把老家伙揪到公安局。但公安局他是万万不能去的,他只能是把这信寄出,就能帮这么点忙。黄老大气呼呼来到邮局,按那媳妇的地址,寄了个挂号信,多花两元钱嘛,能保证信及时、准确寄到。寄完信,黄老大长长吁了口气,到公交站上等公交车,从雁崖小镇直达大同火车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