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转路转(四):百转千回
本文作者:陈文章
冬天的雪很难融化。石头二人,一天最多二三十里。离农区愈来愈近,住宿吃饭却愈困难。说起来也怪,按说越到农区汉族越多,可是越难打交道。不过人家越来越多了,可选择的对象也多了。无论是住过,还是没住过,一路走来,二人深受感动。短短几天雪地回家,又遇到两位好心的主家。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阿妈,据说是民国时候蒙古军军官的遗孀。六个子女,全部上大学在外地大城市里工作。老太太不习惯城市生活,一个人住在牧区。石头他们住下,端茶送饭,还给烧了洗脚水,让他俩烫烫脚,说是解乏。香喷喷的羊肉汤米饭,崭新的被褥。老人家待路人,像待亲戚一样。另一家是北京知青娶当地蒙古姑娘,组合家庭,也七十来岁。老头有点老年痴呆。也是孩子们全在外地工作,不在身边。老太太又是烧茶,又是做饭,还帮他们烘烤衣服。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这俩陌生路人。家宽敞,房也多。有书房、健身房、乒乓球室,书房三面墙橱全是书。有个儿子在四子王旗当副旗长的哩!老太太说当旗长的儿子常告诫她,要善待人,善待出门人、过路人。这是给自己积德造福哩。老人家说到这,抿嘴一笑,神情怡然自得,十分富态。
眼看离农区七八十里了。又刮起大白毛呼呼。西北风裹挟着雪片,满天飞舞,人连眼都睁不开。寒风凛冽,吹在人脸上像用刀片干刮脸,生疼生疼。俩人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行。一不留神,石头一只脚踩进大雪覆盖的沟壕。好在沟一人深,站直身还露个头,又有自行车架着,等铁锁拽上来,石头的衣服全沾湿了。不一会儿冻了一层冰,像一个身穿铠甲的古代武士,一走路,唰唰作响。实在走不动了,看来当天走出草地,回明地(即农区)是个问号啦。西边传来狗叫的声音,顺着狗叫的方向,西山坡上有三间小房。俩人跌跌撞撞来到房前。两只狗高一声,低一声嚷嚷。顶在俩人面前,咬着叫着不让靠近房边。狗既不上身,也不后退,总保持几米的距离。相持在门前约半小时,也没人出来看狗,牧民最忌讳打狗,更何况在人家门上更不能动手。
相持着,狗叫着咬着,石头俩人盯着看着。一会儿门吱呀开了。出来个大烫发的小伙子,上身穿军用马甲,下身穿着黑皮马裤,双手插在裤兜里,说什么也不让住。哪怕是羊圈里也有避风处,石头他们说什么也不走了,大白毛呼呼,走出去这家,荒郊野外就是个往死冻。好说歹说,说好了不吃他家的饭,只给点滚茶水就好了。自己带着炒米,奶酪,油饼呢。住就和羊倌一起睡,他一个人住一屋子,一盘大炕。
谢天谢地,总算是让进屋了。俩人抖抖身上的雪花,前后脚进屋。茶水倒是便宜,炉子上坐着一大铁壶茶。主家和羊倌羊肉蒸饺,石头二人泡炒米,啃冷油饼。热呼呼的火炕,俩人觉得身上也舒展多了。饭后,跟羊倌进了北屋,同样的扑脸烘烘的热。俩人脱靴子,上炕刚坐好,主人一掀门帘钻进北屋,说是要“垒砖”。石头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大冬天的垒的哪门子砖,不说不会,会垒也不是做瓦工的时候呀。房东一看俩人这傻样,气呼呼地走啦,脚步跺得“嘎嘎”响,自己的脚自家的地,还跺成这样,可见愤怒到啥程度了。羊倌放下长长的烟袋,不屑一顾地说:“问你们会不会打麻将,你们也省不得,哎,这俩人真笨!”鄙夷地冷笑两声,靠着他的黑渍渍的行李卷躺下了。
其实会打麻将、打扑克,玩棋,跑牧区也挺吃香。牧区人少,牧民们很喜欢有人陪他们玩,如果你会玩,那自然是有吃有喝,而且还是吃香的,喝辣的。第二天一早起床,房东一家还在呼呼睡大觉。俩人连口水也没喝,趁着天气清朗,抓紧赶路。离农区也就是三四十里路了,到了那儿就有饭店、旅店了。再说熟人也多,脸熟好办事嘛。一路走来,挺顺当。就是临回家门差点没住下,冻死在野滩。石头嘴上没说,心想:我再也不会从你门前走一遭,更甭说进你家门。
冬去春来,又是一个仲夏。绿草如茵,庄稼茂盛。各种花草次第开放。河北魏县的杂皮贩子,找到石头门上,非要让石头带路出草地收皮子。石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答应。最后推不过,答应借摩托车送到白音锡勒,就返回来。
夏天跑草地,是件很惬意的事。风和日丽,草长莺飞,彩蝶飞舞,微风吹拂,百鸟鸣曲。骑摩托车快,大半晌就到了哈拉沁沟了。停下摩托车,一条小河,叮咚欢唱,潺潺流水声,清澈见底。捧一掬,送到嘴里,凉透心底。小憩休息,山坡上绿茵茵的草,点缀着红艳艳的山丹花,秀色旖旎,煞是可爱!猛然间,熟悉的三间小屋跳入眼帘。原来又路过去年冬天那家人的门前了。一丝不快掠过心头,石头心想不走的路还走三遭,去年冬天发誓再不来这个地方啦,仅仅过了几个月倒又来了。
草原上的及时雨(热心网友提供)
第二天上午从白音锡勒返回,一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只是西南方有一块厚厚的积云,离这大草原少也有百十多里哇。大自然猴子的脸说变就变。转眼那团积云雷鸣闪电地来到石头的头顶,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倾泻而下。石头衣服瞬间浸湿,摩托车飞快,也没这疾风暴雨快。不一会儿又来到昨天休息的小河边,眼前的景象吓坏了石头。昨日温柔的小河变成咆哮的怪兽——滚滚山洪像奔驰的火车直泻而下。巨石、泥砂裹挟在水中,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吓得人腿都打颤。山洪暴发,死死封住了石头的归路。看样子一两小时甭想过去,进退两难。
雨后,金乌西坠,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石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骑摩托车驶向去年住过的小屋。牧民讲究的是脸熟。小伙子一家子正呆在家门口看山洪暴发。见石头到来,还走下台阶,俩人握了握手。让进家,还是去年那张小炕桌,桌上摆满奶食、炒米、点心。晚上还是羊肉蒸饺,还有个蛋汤。
饭后,俩人扳了会儿军棋,休息了。第二天山洪退去。石头要回,小伙子留住喝了早茶,吃了早点才让走的。一路上,石头感慨地哼唱道:“山不转呐水在转,水不转呐路在转”。这真是说不尽的人间温暖,道不尽的人间真情。真是吃不吃留肚的,走不走你留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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