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方实验录》大承气汤证

大承气汤证其一

方(左) 病延二候,阙上痛,渴饮,大便八日不行,脉实,虽今见心痛彻背,要以大承气汤主治。

生川军(四钱后入) 小枳实(四钱) 中川朴(一钱) 芒硝(二钱后入) 全瓜蒌(五钱)

拙巢注:下后胸隔顿宽,惟余邪未尽,头尚晕,乃去硝黄,再剂投之,即愈。

【按】大论曰:“问曰:阳明病外证云何?答曰:身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也。”此概统白虎承气而言之。若求大承气汤之全部证状,当为:一,大便不行,腹痛拒按,此以胃中有燥矢故也。二,阙上痛。《内经》以阙上属喉间病,此概以气色言之,若阳明燥气上冲及脑,则阙上必痛,其不甚者则但胀耳。三,右髀有筋牵掣,右膝外旁痛,此为吾师所独验而得之者。四,脉洪大而实,然亦有迟者。五,日晡潮热。他若舌苔黄燥厚腻,大渴引冷,当在应有之例。然此不过言其常耳,若下列诸案所引,则其变也,知常知变,乃可与言大道。

吾师善用诸承气汤,历年治阳明实证,十九全愈。吾师之用药也,麻桂膏黄,柴芩姜附,悉随其证而定之,绝不似世之名家,偏凉偏热,以执一为能事者。余敢曰:凡仲圣所称某某汤主之云者,此皆一剂知,二剂已之方也,倘能药量适合,则一帖愈病,原属平淡无奇之事,安足怪者?而《伤寒论》中之阳明病占全书篇幅四之一,于承气汤尤反复推论,其详备明确远出三阴诸方之上,然则硝黄之用,复有何疑者?阅者能明此旨,是为知吾师者,是为知仲圣者。

大承气汤证其二

若华忽病头痛,干呕,服吴茱萸汤,痛益甚,眠则稍轻,坐则满头剧痛,咳嗽引腹中痛,按之,则益不可忍,身无热,脉微弱,但恶见火光,口中燥,不类阳明腑实证状。盖病不专系肠中,而所重在脑,此张隐庵所谓阳明悍热之气上循入脑之证也。按即西医所谓脑膜炎之类。及其身无热,脉微弱之时,而急下之,所谓釜底抽薪也。若身有大热,脉大而实,然后论治,晚矣。

生川军(三饯) 芒硝(三钱) 枳实(四钱) 厚朴(一钱)

【按】若华女士服本方后约三小时,即下,所下非燥矢,盖水浊也,而恙乃悉除,不须再诊。是时,余按日从师受课,故知之稔。

头满头剧痛,病所在脑也。一下而愈,病源在肠也。合而言之,所谓上病下取,治求其本也。盖肠中既燥,胃居其上,声气互通,乃亦化热。胃有神经上通于脑,辗转相传。脑神经受热熏灼,故发为满头剧痛。抑又肠胃燥实者,周身血液亦必随之化热,其敷陈血管壁间之诸神经,自受同一之影响。而脑部为全身神经之总汇,枢机重要,所系更巨,故非特满头剧痛,甚则神昏谵语,发狂喜妄。考之抵当汤证有发狂之象,桃核承气汤证有如狂之状,此皆血热影响于脑神经之明证。故用药总不离乎稍黄,无非脱胎于承气汤,深足长思也。然肠热有易犯脑者,有不易犯脑者,则其人之神经脆弱与否殊为一大主因,要以脆弱者易被犯,如本案所载者是,其理极显。又小儿神经脆弱,故惊厥之病特多。

曹颖甫曰:阳明证之头痛,其始则在阙上,甚则满头皆痛,不独承气汤证有之,即白虎汤证亦有之。且阳明府实证燥气上冲,多致脑中神经错乱,而见谵语头痛。或反在大便之后,无根之热毒上冒,如大便已、头卓然而痛、可证也。惟肠中有湿热蕴蒸,其气易于犯脑,为水气易于流动,正如汤沸于下,蒸气已腾于上,不似燥矢之凝结必待下后而气乃上冲也。此证但下浊水,即可证明湿热之蕴蒸阳明。不然,目中不了了,无表里证,大便难,身微热者,何以法当急下乎?

大承气汤证其三

予尝诊江阴街肉庄吴姓妇人,病起已六七日,壮热,头汗出,脉大,便闭,七日未行,身不发黄,胸不结,腹不胀满,惟满头剧痛,不言语,眼张,瞳神不能瞬,人过其前,亦不能辨,证颇危重。余曰:目中不了了,睛不和,燥热上冲,此《阳明篇》三急下证之第一证也。不速治,病不可为矣。于是遂书大承气汤方与之。

大黄(四钱) 枳实(三钱) 川朴(一钱) 芒硝(三钱)

并嘱其家人速煎服之,竟一剂而愈。盖阳明燥气上冲颠顶,故头汗出,满头剧痛,神识不清,目不辨人,其势危在顷刻。今一剂而下,亦如釜底抽薪,泄去胃热,胃热一平,则上冲燥气因下无所继,随之俱下,故头目清明,病遂霍然。非若有宿食积滞,腹胀而痛,壮热谵语,必经数剂方能奏效,此缓急之所由分。是故无形之气与有形之积,宜加辨别,方不至临诊茫然也。

【按】余尝见一男子病者,神志恍惚,四肢痉厥,左手按额上,右于按其阴器,两足相向弯曲而崛起。傍人虽用大力,不能使之直伸,目张而赤,近光则强闭,脉凌乱隐约,大便多日不行,数日来头痛,病起仅七八日,服药五六日,即至如此地步,据谓前曾宿娼患疮,外治而愈。余曰:此大承气证失治者也。顾口噤药不能下,侍者用简便法,纳甘油锭于其肛中,凡三次,毫无效验。惜无亲人作主,不能试胆导法。次日汗出、夜毙,是可悯也。又一男子病者感病数日,腹中微痛,医以四逆散作汤与之,痛略差,而目中之不了了更显。与之言,半是半非,其夜即毙。

由上实验证之,目中不了了,睛不和,确为至危至急之候,虽伤寒不过六七日,无表里证,身但微热,大便但难而不结,即为实,当急下之,宜大承气汤。仲圣笔之于论,同甚明了也。果能治之得法,获效亦捷,如本案所示者是。

目中不了了,睛不和,即为脑病之外征。外见目疾,内实脑病,较之上案所言仅满头剧痛者,其病为更胜一筹,其情为更急一等,其方药分量当更重若干,而治无第二法门,舍大承气莫属也。

虽然,大论又曰:“伤寒,若吐,若下后,不解,不大便五六日,上至十余日,日晡所发潮热,不恶寒,独语,如见鬼状,若剧者,发则不识人,循衣摸床,惕而不安,微喘,直视,脉弦则生,涩者死,微者,但发热谵语者,大承气汤主之。”可见脑神经病至于不识人,至于独语如见鬼状,至于循衣摸床,至于脉涩,其微者大承气汤尚可得而主之,其剧者纵投本汤,亦无效矣。试推求其无效之故安在,曰:大承气但能治肠热之病源,不能治神经之病所,病源虽去,而病所燎原之势已成,诸神经悉受烧灼,故外见种种恶状,卒致不救也。然则当此时也,将何药以救之乎?曰:有之,其惟羚羊角乎。《本草纲目》曰:本品平肝舒筋,定风安魂,散血下风,辟恶解毒,治子癎痉疾云云。所谓恶者,毒者,因热而生也,所谓肝者,筋者,即指神经也。热毒熏灼神经,则见痉挛抽搐,是即所谓肝风动阳。羚羊角能凉和神经,使之舒静,故用之得法合量,可以治大承气所不能治之证。他药如石决、钩钩、蝎尾、蜈蚣,皆可以为佐。

曹颖甫曰:恽铁樵治王鹿萍子脑膜炎,用羚羊角犀角奏效,此王鹿萍子亲为予言之。证以佐景所言,益复可信。足见治危急之证,原有经方所不备,而借力于后贤之发明者,故治病贵具通识也。

大承气汤证其四

陈姓少年住无锡路矮屋,年十六,幼龄丧父,惟母是依,终岁勤劳,尚难一饱。适值新年,贩卖花爆,冀博微利。饮食失时,饥餐冷饭,更受风寒,遂病腹痛拒按,时时下利,色纯黑,身不热,脉滑大而口渴。家清寒,无力延医。经十余日,始来求诊。察其证状,知为积滞下利,遂疏大承气汤方,怜其贫也,并去厚朴。计大黄四钱,枳实四钱,芒硝三钱。书竟,谓其母曰:倘服后暴下更甚于前,厥疾可瘳。其母异曰:不止其利,反速其利,何也?余曰:服后自知。果一剂后,大下三次,均黑粪,干湿相杂,利止而愈。此《金匮》所谓宿食下利,当有所去,下之乃愈,宜大承气汤之例也。

【按】大论曰:“少阴病,自利清水,色纯青,心下必痛,口干,咽燥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可以互证。《温疫论》曰:“热结傍流者,以胃家实,内热壅闭,先大便闭结,续得下利,纯臭水,全然无粪,日三四度,或十余度,宜大承气汤,得结粪而利止。服汤不得结粪,仍下利,并臭水,及所进汤药,因大肠邪胜,失其传送之职,知邪犹在也,病必不减,宜更下之。”延陵吴又可先贤能言此,诚不愧为仲圣之入室弟子矣。

客曰:“仲景论伤寒,又可论温疫,子乌可混而一之?”曰:“吁!是何言也?仲圣曰:‘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吾中医之长处,即在能识此证字,苟察病者所犯为大承气汤证,则投以大承气汤,所犯为四逆汤证,则投以四逆汤,服汤已,其效若响斯应,则其前病之何名,初可勿拘拘也。”

大承气汤证其五

《伤寒论》曰:“厥应下之,而反发汗者,必口伤烂赤。”按寒郁于外,热伏于里,则其证当俟阳热渐回而下之,俾热邪从下部宣泄,而病愈矣。若发其汗,则胃中液涸,胆火生燥,乃一转为阳明热证,为口伤烂赤所由来。此正与反汗出,而咽痛,喉痹者,同例。由其发之太过,而阳气上盛也。此证余向在四明医院亲见之。其始病,余未之见,及余往诊,已满口烂赤。检其前方,则为最轻分量之桂枝汤,案中则言恶寒。夫病在太阳而用桂枝,虽不能定其确当与否,然犹相去不远。既而病转阳明,连服白虎汤五剂,前医以为不治。老友周肖彭属余同诊。问其状,昼则明了,暮则壮热,彻夜不得眠。夫营气夜行于阳,日暮发热属血分,昼明夜昏与妇人热入血室同。热入血室用桃核承气,则此证实以厥阴而兼阳明燥化。病者言经西医用泻盐下大便一次,则中夜略能安睡。诊其脉,沈滑有力。余因用大承气汤,日一剂,五日而热退。肖彭以酸枣仁汤善其后,七日而瘥。

【按】大论曰:“厥深者,热亦深,厥微者,热亦微,厥应下之,而反发汗者,必口伤烂赤。”今已口伤烂赤,考其原,咎在发汗,则更应下矣,此经文之可据以用承气者一也。阳明病,有日晡所发潮热之证,大论言之者屡,今病人昼日明了,暮则壮热,殊相合,此经文之可据以用承气者二也。更诊其脉,沉滑而有力,是为实,此脉象之可据以用承气者三也。西医曾以泻盐微下,则中夜略得安睡,此前治之可据以用承气者四也。有此四证,已可谓细心,若仍不能大胆投剂,尚得称为医家乎?

曹颖甫曰:口伤烂赤,胃热也,大便燥结,肠热也,手足阳明俱热,不急泻之,病何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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