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预订|郑小琼:玫瑰庄园(题签/上款)

书    名

玫瑰庄园

作    者

郑小琼

上架时间

2017-4-20

售    价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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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怯生生的样子。

她的身体也许曾经签给合同,但是她的灵魂却属于诗歌,并因诗歌自岭南走向世界。

她和她的诗歌正逐渐走向成熟。再见郑小琼,虽然依旧是羞怯地笑,已然落落大方,很得体地应对各种场合。这时,她的身份从一个打工妹转变为广东《作品》杂志社编辑,并成为广东省人大代表。她的诗歌也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不止于故乡和她所熟悉的打工群体,更着眼于社会现实,题材更加丰富,内涵也更为深远。


✎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表达中国家庭史诗的创作,将笔触延展到了一个家族风云变幻的咏叹。诗中的主要形象角色,则是祖父和五位女性,也即诗之第一人称的五位“祖母”、庄园主人的五房妻妾,以及他们的子孙。整首诗的叙述,围绕着这座旧式庄园和诗中设置的人物的生活与遭遇展开,时代之变迁,社会之翻覆,命运的跌宕起伏,在诗中一览无余。形式上也做了创新,八十首短诗,六节四行,二十四行一首,文风细腻稳健,彰显出更高的艺术追求。

作者简介

郑小琼

郑小琼:女,1980年生,四川南充人,2001年南下广东打工,有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独立》《活塞》等,出版诗集《女工记》《郑小琼诗选》《纯种植物》《人行天桥》等,作品曾获庄重文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入选广东省宣传文化人才专项资金等。有作品译成德、英、法、日、韩、西班牙语、土耳其语等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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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家族挽歌与时代之恸

文/茱萸

我和小琼相识有不少年头了,能在一块聊天的频次不算低,但很少正儿八经地谈诗,更别说谈她自己的诗。这次硬着头皮,为她的诗集《玫瑰庄园》撰写序文,确实有点诚惶诚恐的味道——作序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由那些功成名就、德高望重的长者来做的事情吗?但我还是应下了。为什么呢?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既然矢志于做诗歌批评,我就得尽对同代诗人的观察和批评的责任,否则这项工作的意义至少要打对折;而这种同代人之间的观察和批评,与前辈的称扬提携或学院里的专业研究都有所不同。说得私人化一点,是因为,通过这些年的交往和了解,我对她这个人的品性和文本都有不小的好感,并且发现了她写作的多重面向,以及为各种标签和意识形态所误读和塑造的复杂性。

在2012年的时候,我们共同的朋友胡桑写了一首诗,《与郑小琼聊天》。这首诗触及到我们1980年代出生之人的境遇,很能体现这代人在精神生活中所遭受到的挫败:“只有卑微的人们接纳了我们的眼泪,/最大的勇气是,在别人的羡慕中承认失败。”这种“别人的羡慕”来自哪里呢?从世俗生活的意义上来说,小琼这些年可谓是成功的:无论是以“打工诗人”的面目出现在公众眼中,获得了极大范围内的认可;还是从工厂里出来,成为文学期刊的一名编辑(说句题外话:据我近年的观察,小琼也是一位非常优秀和有眼光的编辑),改变了一般打工者那样的人生轨迹。

所谓的“获得极大认可”,既包括文学期刊、出版和文学奖项方面的全面青睐,也包括各种不同语言的国家对其作品的译介和国际文学交流,还包括学院里为数不少的对她的写作的研究。这种认可固然改变了她的生活和现实境遇,但也夹杂着各种诗歌之外的特殊机缘。她既受惠于“打工诗人”这个身份,受惠于那些在工厂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又多少为它们所束缚着。从另一个角度说,所谓“承认失败”,或许也意味着,对自己写作的预期和来自外部的认可并不相侔。对于一个恳切的写作者来说,自我的满足或许才最重要。

现在的郑小琼还保持着当年在工厂时期养成的习惯,为人里朴素、诚实和温文待人的好品性也依然在她身上。实际上,我对她的现实生活了解得并不多;我看过她的一个访谈,得知她现在的日常生活依然没有和昔日脱节,“闲时到工业区或乡村交流”,但我想,境遇、心态和人际关系始终还是不同了,当年滋养过她的真切经验,现在能继续持续给养吗?另外,现实中朴素和温文的郑小琼,以及那个媒体和主流期刊所塑造出的诗人郑小琼,在她不少难以刊发和正式出版的作品里,却是暴烈的,尖锐的,批判式的,时而歇斯底里,时而在文本里狂欢。一个这样的郑小琼,是“制造郑小琼”(梦亦非语)的主流媒体、学院、批评家和意识形态话语所喜闻乐见的吗?相比于这两个“作者形象”,在这部《玫瑰庄园》里隐身的第三个“郑小琼”,可能是位于两极之中间的一个平衡的形象。

在通常语境中,“打工诗歌”意味着一个独特的伦理维度,它所进行的底层生存叙事,有别于其他阶层在诗歌写作上展开的实践和想象。借用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的文化区隔理论,可以认为,“打工诗歌”在风格上往往会偏向于必然趣味(taste of necessity),从而趋近于朴素、直接和原始经验。在形式和技艺上,这一类诗往往不那么“讲究”,也并不通过这种“讲究”来标榜一种自由趣味(taste of freedom)。这种不同本来并无问题,甚至就纯然艺术创造的角度来说,“自由趣味”中的“讲究”似乎凝聚了更多技艺成分,从而体现着人类心智的劳作。但在近百年的中国文学史中,那种关联着左翼文学传统的底层生存叙事,却有着天然的优势和政治正确性,易于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所吸收、标榜和重新塑造。郑小琼一度被视为这一类作品的代表,其优势也在于,她诗歌和散文中有大量的底层生存经验,并因其质朴、原始和富有真实的感染力以脱颖而出。

这首《玫瑰庄园》却是一个异类,它在技术和细节上是考究的,并有精巧的构思和叙事布局,并不以直接、粗粝的原始生存经验来驱动感受,也并不以感情的直接抒发、境遇的还原书写为主,而主要是渲染。这部主题诗集的写作,始于2002年,断断续续间,历时十多年,方才完成。这十多年里,小琼的生活和写作都发生了很多改变:从工厂到作协,从“打工妹”到著名作家,从南充、东莞到世界各地。那份“讲究”,却不是凭空而来的,而一直贯穿在《玫瑰庄园》这些年的构思和写作上。这也可见布氏此理论并不那么万能,时或呈现为偏见。

《玫瑰庄园》之“讲究”,首先体现于题材和结构。这部诗集书写的是一个围绕着地主庄园而展开的家族兴衰、世纪变迁的故事,在整体上来说是虚构的,但估计少不了有小琼自己家族往事的吉光片羽的加盟。这个完整的家族故事,由八十首短诗构成,它们各自的行数是相等的(二十四行),节数(六节)也一致,大体上呈现出一种整饬感。它们基本以意象、抒情来驱动叙事,但叙事又不是按照常规的线性时间来进行,而是互有穿插、跌宕和融合。经营这样的结构,需要很好的控制力,也很考验作者对诗歌气息的把握。诗中的主要形象/角色,则是祖父和五位女性,也即诗之第一人称的五位“祖母”、庄园主人的五房妻妾,以及他们的子孙。整首诗的叙述,围绕着这座旧式庄园和诗中设置的人物们的生活与遭遇展开,时代之变迁,社会之翻覆,命运的跌宕起伏,在诗中一览无余。

在具体内容上,小琼也颇花了一番心思。《玫瑰庄园》中的故事有很重的虚构成分,但涉及到的时代背景和历史大势,则是真实的。她需要非常“讲究”地去查阅资料、聆听亲历者的叙述(比如,对于一个生活于承平时代的“80后”来说,该如何真正地去书写“饥荒”,依靠的只能是二手资料),调用各种资源来还原那个时代的风貌和气味,还需要小心翼翼地把感情和视角代入进去,使这样的叙述变得有温度,有人情的体贴和会心,而不是简单地做成一部风俗纪录片。故事里还有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有具体的悲欢,还投入了作者自己家族经历的片段,作为这整个虚构故事的原型和佐料。正是在这虚实之间,经由细致绵密的叙事、考证穿插的蓄势,方得以成就这样一部挽歌式的作品,而为这段失落家族的晦暗篇章,谱就了一首鲜亮的序诗。

说《玫瑰庄园》以五位女性为主要角色,并不意味着这就是一部女性主义的作品(虽然在诗集的第二首中,作者试图声称自己身上有“不合时宜的女权主义者思想”),但作者持有女性立场、强调女性的位置,则是毫无疑问的。作者对旧式女性的命运有着深切的观照,这种观照包括在如下几个方面:对五位“祖母”终身禁锢于庄园宅院的命运的惋惜;对饥荒时代女性遭遇的书写,比如《饿》这首中的那句“偷粮妇人避难他乡”(说句题外话,胡适在1955年回复张爱玲的一封信中,曾说张的小说《秧歌》“从头到尾写的是‘饥饿’”,并认为她也许“曾想到用《饿》做书名”);对旧时溺杀女婴之恶习——比如在《女婴》这一首中——的记录和批判,并对这“传统暴行中的女婴”、对生命的陨落表达了同情。

在诗集的开头,“收藏我幻象的童年”(《我》)的玫瑰庄园,已经是一座“即将倒塌的庄园”(《红尘的黄昏》),萧条破败。“我”在一个萧条的秋风之夜,置身于这片家族生活的“遗址”上,开始回忆“昔日的幸福与良辰”(《秋夜》)。这良辰因回忆而时光静好,宛如发黄的老照片,岁月的瑕疵也因为隔着历史而变得干净、清澈。旧日的场景,旧日的人,也随着这样的回忆而缓缓呈现在我们眼前:抽大烟、沉湎周易而胆怯的祖父(《奔》《镜子》《月亮》),“青春沦陷寂寞厢房”、身为姨娘的祖母(《夏日》),逃脱守旧家族、身赴远征军战场、最终长眠异乡的二伯(《异乡》)……随着叙述的展开(同时夹杂着对庄园往昔和如今场景的描摹,对逝去时光哀挽性的追忆),那些至亲之人的命运,整个家族的轮廓,在诗中渐次得到了揭示。这是好小说的笔法,却因小琼的书写而洋溢着诗的气息。

战死的二伯父不仅没有膺得抵抗外侮的荣耀,反而因此在日后的“悲剧时代”连累家人受到不公的对待;大伯父涨死井中,是“我”那居住在“镜子深处”的“死于非命的亲人”(《镜子》);而三祖母,祖父的第三位妻妾,在不安的时代中吊死屋梁。而庄园的起始,祖父的故事,直到点题的那首《玫瑰》(以及《红尘,镇》等诗)中,才得到了明确的揭示:曾有东渡留学、革命救国的风云过往,曾是西装洋文的先进青年,最终因身体虚弱、激情消褪、心志疲惫或其他什么原因,而“从东洋退回川中”,构筑起一座庄园,遍植来自西洋的玫瑰,娶了五房太太,却依然恍惚、忧郁且哀愁地度着日子。这是一个痛彻人心的经典悲剧:“他渐渐屈服曾经厌恶的生活。”(《红尘,镇》)。但,这悲剧也是“玫瑰庄园”的始基,是日后更多悲剧(当然也有更多繁衍、温情和欢愉)的最初来源。

小琼笔下的玫瑰庄园,光影声色、风物气息活灵活现,仿佛从旧时光中活了过来。但故事的基调是悲凉的,这种悲凉根植于庄园的建立。祖父“退守”玫瑰庄园的一生,是壮志消磨的遁世,是“向世俗生活屈从”(《烟》)的一生。庄园的守旧,正是对他自己早年革新经历的反动,是今我对旧我的痛彻否定——或许只有遍植庭园的西洋玫瑰,才是他与昔日远游时光唯一的联系。在子孙和往后日子的其他人眼中,他成了老地主,是守旧的象征。对他此类选择的否定,甚至很早就体现于自己的亲兄弟身上:“从南充到陕甘/从学生到士兵,他厌倦庄园的朱砂与珮环”(《二祖父》)。二祖父的经历,似乎正是二伯父命运的预演。

世事推移,等整个国度进入“新时代”,这座旧时代象征的地主庄园,在被废弃之前,首先遭遇的却是比荒凉更为悲惨的命运。在此之前,它就被认为是一座“凶险的庄园”(《轮回》),是阴气深重而幽闭的旧宅。何况接下来遭遇的是那个如此混乱的年代。“我”的一个亲人,会在那个年代深夜上门,对大家说“讲话小心,运动要来了”(《他》);而“夜中的山川被告密、揭发、批判、怀疑涂抹”、祖父跪在台上供人批判(《哭》),就是这种“运动”带来的直接效果。除了运动,来的还有饥饿和死亡,大祖母饿死,三祖母“畏罪”自杀,不管活的死的,祖母们“暗处的悲鸣”(《花园物语》)压低声音地弥散在庭院的角落。从此玫瑰庄园不再是那座幽闭、腐朽而守旧的庭院,它被打开,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整个家族陷入了比此前更为令人绝望的悲欢离合。在亲人的呜咽和旁人的嘶喊声中,玫瑰庄园历经劫难,成为了一爿废墟,一座承载着家族记忆和时代狂欢的废园。

小琼让《玫瑰庄园》结束于《乌有》和《灭》这两首诗,既意味着诗的叙述到此完结,也象征着这座昔日时光象征的庄园最终并未逃脱被废弃的命运。但小琼写《玫瑰庄园》的用意,却大抵不是要欢迎和歌颂这种“进步”,而是试图为一个布满灰尘的陈旧时光、以及随之而来混乱荒唐的“悲剧年代”,献一阕挽歌。小琼以书写自己家族史的形式,在虚构和真实之间,以抒情和叙事的方式,奉上她对那个时代的哀悼、愤懑和批判。类似的作品,近年间问世的,还有杨键的长诗《哭庙》,但《哭庙》的价值取向较为宏观,是文化保守主义式的(我在《哭庙:诗的文化招魂》中将之称为“对失落之文明的悼念、缅怀和招魂”);《玫瑰庄园》则更接近于一般意义上的人文主义,哀痛于人之尊严的被践踏,伤悼于时代对人之命运的席卷,通过这样的方式,为这样的一段历史,提供一个切片。

这部《玫瑰庄园》的意义,是远远大于“诗”的。

是为序。

茱萸,  诗人,批评家,青年学者。哲学博士,现任教于某高校文学院。

《玫瑰庄园》后记

郑小琼:我收拢晚霞的孤寂

十四年前,我租住在黄麻岭银湖公园对面一间出租房,空闲时,便去银湖公园转转。公园很小,却很安静,水池、长廊、曲拱桥、亭子、高大的树木、草地、竹林……我很喜欢在那几棵大树下读书,在树木的阴翳下,我想起老家老房子后面的竹林与树木。有一天,我随手翻阅一本杂志,看到了潘鸿海先生的油画《外婆家》,刹那间涌现出了很多往事,一种浓浓的乡愁升起,想起远在四川的外婆,想起外公家的老房子。外婆是外公的第三房太太,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母亲家族复杂的关系常常让我无所适从,外公家只有外公这一房在乡村,守着老宅和田地,其余的各房都进城了,外公娶了数房妻子。她们各自生育了子女,又领养了子女,我外婆生育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另领养了一个儿子。看到潘先生的那幅画,我想写一组诗歌,想写一个有关四川家族的往事,常听外婆与祖母说过不少上一代的故事。我开始写作《玫瑰庄园》,时间是2003年。我刚学写诗不久,读了一些诗歌,比如十四行诗,我想写成在形式上有自己风格的诗,在分节、分行等探索。我比较熟悉经典的十四行体,比如彼特拉克体,莎士比亚体,普希金的“奥涅金诗节”,后来也阅读了闻一多的格律体。

2003年,我写了八首诗,分别是《蝴蝶》《落日》《雨水》《玫瑰》等。在这八首诗中,我开始固定它们的形式,四行六节二十四行,比我预先设想的形式要长些。这组诗歌强调叙事性,在一首诗歌中完成一个小叙事的架构十四行与十六行都稍短。我又找了闻一多先生一些有关于于格律体的诗歌,我喜欢那种豆腐块一样整齐的形式。想到中国古代诗人在形式上的探索,唐代诗人把唐以前的诗歌称作古体诗,而唐代诗人却把自己的诗歌唤为近体诗。我写完修改正时,把八首诗中的句子进行了整饬,变成现在这样固定的形式。中国的新诗一直在探索中,我想在形式上做出自己的探索,我写过大量十二行的情诗,在《玫瑰庄园》中,我探索二十四行小叙事。写完八首后,我觉得自己被抽空,作为一个刚学写诗的人,写完前八首之后便有种乏力感。我把这八首诗寄给大凉山的发星与在《星星》诗刊实习的熊盛荣,发星对我的诗歌创作有重要的影响,而盛荣是与我同龄的诗人,他写过一大批优秀的诗歌。他们对这组诗歌评价都不错,发星在《独立》上刊发了这组诗,盛荣选了两首在《星星》诗刊上发表出来,发星把首届“独立”诗歌奖的新人奖颁发给了我。2004年,我完成了第二组八首,这八首进展得十分顺利。第二组八首写出来后,我知道自己将要如何来写这组诗歌了。我知道如何架构一直想写的这组诗歌,在前八首,它的灵感来源于与外婆家有关的记忆以及我童年的记忆。第二个八首完成后,我决定写一个有关中国过去的家族记忆,这组诗歌需要我积聚巨大的能量,我的积累不够,我必须读书。我原来计划,每年写一组八首,但2005年,我没有完成。那一年,我见到了海上老师,他建议我读些先秦的书籍,活塞的徐慢兄长建议我读南北朝的赋以及南北朝的诗歌,我花了大量时间阅读这两段时间的中国古典文学。读书为《玫瑰庄园》积累,读这两段中国古典文学,却让我完成了另外一部散文诗集《疼与痛》。这部散文诗集,很多意象与思想来源于这两段历史时期的中国古典文学。

后来,我离开生活了数年的工厂,去了樟木头 、常平生活,这段时间,读书时间比以前在流水线上多了很多。2008年底,我找出已完成的十六首诗歌,开始创作《玫瑰庄园》。半年时间里,我完成了二十四首。我选了些给《诗刊》的李小雨老师与《人民文学》的朱零老师,他们选了一些刊发了。写完前面四十首后,我碰到了困境。我写信给张清华老师与谢有顺老师,说了关于这个诗歌创作的瓶颈,两位老师建议我读些书籍。我用了接近两年的时间读他们开的书单。当时我在做《女工记》的调查,去了很多乡村,一路上阅读,一路上感受庞大而复杂的现实,其间,完成了另外一部诗集《纯种植物》,与以前的打工题材或者乡村题材等的风格完全不同,它更多的是对历史、对理想、对思想史的感慨,完成诗集后,请张清华老师作的序。

2010年底,首届在场主义散文奖在广州颁奖,林贤治老师与周伦佑老师对话,我跟两位老师谈起这本诗集,谈论了些有关于这本诗集的往事。从2003年开始写作这本诗集,到2010年底,七年多时间,只完成了一半。我觉得我能写好它,尽管它于我来说越来越难,我却越来越有信心。周伦佑老师对这本诗集很感兴趣,他给了些建议,说了些他经历的时代的往事。我知道,有些诗歌,需要慢慢完成,比如《玫瑰庄园》,而我,需要的是坚持。我很感激单调而枯燥的流水线生活,每一天将一个简单的动作做一万五六千次,在这种简单的重复中,让我学会了耐心,学会了坚持。

2012年,我完成了《女工记》的写作,出版了这本诗集。因为这本诗集,我行走在江西、湖南、湖北、贵州等省市的乡村,对大量人物的记录与对话,对一些乡村风俗,往昔的了解,它们让我渐渐成熟。尽管在我的原来的计划中,我想用十年时间写完《玫瑰庄园》,但是十年过去了,这部诗集依然只完成了一半。从2003年到2013年,这十年,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从工厂的流水线到文学期刊,从工厂到写字楼。对诗歌与世界,我有了自己的看法,唯有对这部诗集的写作没有改变。这十年,外婆过世了,外公二房生的一位舅舅过逝了,这位舅舅很有才华,因地主身份,一生未娶,多位亲人的逝世让我充满了伤感,故乡也日益变化。

2014年,我继续写作它,写得很慢,进展顺利,直到2016年,我完成了整部诗集八十首的写作。当我写完《乌有》与《灭》时,十三年过去了。我将这十三年写的八十首放在一个文件里,窗外是广州的夏夜,喧哗、热闹,高楼、立交桥、车水马龙,而我的记忆却回来乡村、老屋、树木、日夜不停流的嘉陵江,想起十几年的时光,青春已逝,世事沧桑。十三年变化的,不仅仅岁月,十三年前,我刚学写诗不久,十三年后,我慢慢成熟。而这本十三年开始创作的诗集,语言语变化太大,为保持完整性,我将八十首放在一起重新修正,很多几乎重写。写完后,我发给了些朋友,比如杨克老师、胡弦兄长、美国的石江山、周晓静教授、何言宏老师等。花城的曹玛丽,她与林贤治老师是我诗集《女工记》的责编,他们愿继续做这本诗集的责编,感谢两位责编。我找到年青诗人茱萸,请他为这本诗集写序。认识他时,他高中刚毕业,入同济读书,现在,他已完成了本科、博士学业。

十几年了,从刚学写诗到现在,这本诗集一直伴随我,漂泊异乡,在颠波流离中生活,它是我人生的记忆。它让我想起逝去的外婆,外婆一生善良,日子过得小心翼翼。

十几年了,这本诗集得到了诸多老师与朋友的帮助, 感谢人生中的诸多老师、朋友,也感谢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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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我更愿意成为自己

中华读书报●郑小琼

中华读书报:你的文学自诗歌起步,为什么会是诗歌?

郑小琼:我一直认为自己与诗歌的相遇是一次偶然。2001年,我从四川来广东东莞打工,当时网络还没有普及,大家的阅读大部分来自报刊或者工业区的地摊杂志。我买得最多的是工业区地摊上过期的打工杂志,一块五或两块钱一本,里面主要刊登反映打工者生活的作品,有从普工成为老板的励志故事,也有关于在异乡的年轻人的爱情,对工友的怀念等。我很喜欢看其中两个页码的诗歌,杂志在刊登诗歌时,会附上诗歌作者的地址,小小地址,让我看到东莞外的世界与工厂。

我生活在东坑的工业区,很闭塞,东坑是东莞最小的镇之一。我内心眺望外面的世界,我从那些诗歌作者的地址知道了惠州、佛山、江门等市,甚至这些市的小镇,如惠州陈江、沥林,深圳龙岗、沙井、松岗,佛山北滘、大良、勒流……我通过这些地址与诗友交流,也有一些打工者通过写作谋得一份较好工作,感觉那些诗歌很简单,自己也能写,诗歌给当时灰暗的我打开了一扇窗口,我开始写诗。当我写的诗歌在打工杂志发表,我在工厂的地址附在了诗歌后面,我也收到了很多打工朋友的信件,有很多是诗友,一些写诗的打工朋友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与交流。这些地址让我有机会认识许强、张守刚等朋友,通过他们两人,我还认识了远在四川的发星。

中华读书报:从2001年开始写作,你的诗歌创作已经15年了,这15年,你觉得自己的创作变化清晰吗?

郑小琼:从写诗到现在,差不多15年了。15年,对我来说,变化是巨大的。从第一次发表诗歌《荷》到刚完成的诗集《玫瑰庄园》,似乎时间不长,因我2003年开始写《玫瑰庄园》,好像还停在那时。今年,当我完成这本诗集,我就面临一个难题,如:这本诗集,最早八首2003年初写成,最后部分2016年才完成。我是保留前八首原样,还是修改,我需要面对这个问题。当我将八十首诗放在一起时,明显感受到创作的变化,从刚起步到现在,这本诗集让我再次回头审视自己的创作历程,它见证了我的变化,这种创作变化是巨大的,也是十分清晰的。遇到发星,让我在2003年有了大的变化;后来为了写作《女工记》,不断深入到不同乡村,进行了大量阅读,《女工记》让我变得沉稳,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会因外界变化改变自己。

中华读书报:《郭年群》《黄清》《周细灵》等诗歌,似乎更多地是反映生活现场,如实地描写女工的生存状态,现实生活在诗歌中水乳交融。在阅读这些诗的时候我就在想,技巧在你的诗歌创作中是否退居其次?

郑小琼:这三首诗歌都是《女工记》里的作品。我2006年计划写关于女工的诗歌,当时确定的主题是女工。6年里,为了写它,我对表达内容不断进行形式上的探索:我在2008年有写作的冲动,以组诗形式写《女工》,以群体方式呈现,写了十多首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觉得这样写,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彻底放弃了。后来出版《女工记》时,2008年写的那组诗收录了两首,即诗集中的第一首与最后一首。

为创作散文诗《疼与痛》,我对中国古典文学进行了大量阅读,找到了“记”这种文本写法,它是中国一种很古老的文体,中国古典文学中,有相当多名篇都是以“记”为名。我开始调整自己的思维。我原计划写《女工》,后来决定写《女工记》。虽仅一字区别,但两种思路完全不同,我想用最真实最原生态方式记录中国女工的人生,中间可以如古代的“记”一样夹杂作者的感情与主张,这个“记”清晰表达了我的立场、倾向。

这本诗集,我尽可能采用女工原话,进行分行,构成诗句,我想增加原生态现场感,让读者从这些女工的原话去感受她们真实的内心与命运,而并非加工后或虚构后的女工。如诗集中的《阿敏》,她曾是东莞一个工厂女工,也写诗,里面很多句子是她与我在QQ上交流的原话。我不认同技巧退居其次的说法,我深信每一种题材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并非以简单的诗意、技术之类作为衡量标准。

中华读书报:《玫瑰庄园》的写作,起意是什么?

郑小琼:2002年冬天,一个以地主庄园的故事为题材的创作冲动逐渐清晰,即《玫瑰庄园》,它区别于我打工题材的诗歌。《玫瑰庄园》采用了四句一节,每首都是六节结构,每首诗二十四行的形式,这个长度恰好能完成一个小叙事。我在广东见过很多庄园,四川也见过。后来,我多次回家,了解外祖父家庭的历史,包括一些故去的亲人,于是我想写一个有关中国家族的诗歌。

中华读书报:这样家族史诗式的诗歌创作,对你来说有难度吗?在诗歌中你主要想表达怎样的思想?

郑小琼:诗歌以五位女性为主要线索。在这部诗集中,我不断强调女性的立场与感受。如果说写作《女工记》时,我向中国古典诗歌诸如“记”“三吏三别”“卖炭翁”等现实主义的诗歌学习了很多东西,比如在诗中引用很原生态的对话等等,那么写作《玫瑰庄园》,我则向杜甫的《秋兴八首》等经典诗歌学习了很多东西。

中华读书报:《玫瑰庄园》相比你的其他作品而言,无论语言和技巧方面都比较成熟,能说说在创作中的心态和感受吗?

郑小琼:《玫瑰庄园》开始写作于2002年冬天,早于后来的《女工记》。现实主义诗歌与非现实主义诗歌,从语言到技术都有相当大的区别。所谓技巧与技术,我在2004年到2005年进行过大量训练,比如有一段时间,为了训练自己的观察角度,我会把同一题目与主题的诗,写上三首或者五首,让它们用完全不同的形式呈现。在《玫瑰庄园》中我会更多地呈现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些技法。

中华读书报:也许你的文学准备并不止于为了写作《玫瑰庄园》。比如你的散文诗《疼与痛》中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的阅读与体悟,包括《七国记》的创作,你似乎试图在诗与史之间找到一个融合点?

郑小琼:第一次见到海上,海上让我多读先秦的东西,后来遇到活塞、徐慢等人,徐慢推荐了魏晋南北朝赋与诗。《疼与痛》的很多意象与词语来源于《诗经》《离骚》《庄子》等,我一些长诗受南北朝赋的影响,我很喜欢赋这种文体,有太多技术值得我学习,《玫瑰庄园》受古诗影响多些。我很喜欢战国时代,那是个很有意思的时代,带给我太多冲动,就想到了写《七国记》。古代人胸怀天下,现代人活得太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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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这个时代的”慢写作“慢写作“”

郑润良●郑小琼

郑润良:小琼你好,祝贺你的新诗集《玫瑰庄园》出版!今天我们一起来谈一谈这部诗集以及相关的话题。

郑小琼:润良你好!

郑润良:据说这部诗集是从2003年开始创作的,我想读者和我一样感兴趣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创作这样一部与家族记忆相关的主题诗集?

郑小琼:写作《玫瑰庄园》完全偶然。2001年我从四川来广东打工,开始写诗,大部分以怀乡为主。2003年,偶然看到潘鸿海先生的《外婆家》,刹那间内心涌起很多往事,莫名地怀念四川老家,美丽而怀旧的旧宅,记忆中外婆家的老宅子被拆掉,很有韵味的蜀地建筑,青砖黛瓦,苍树翠竹,阴翳的窗下青苔布满地砖,老式的水井,笨拙的辘轳……它们正一点点消逝,连同像外婆那一代的老人,我突然思念外婆。外公家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娶了数房妻子,外婆最小,几房妻子又各自生育了儿女,除了生育之外,他们还各自领养了儿女,比如我外婆,自己生育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还领养了一个儿子。外婆经常说起外公家的往事,当我看到潘先生的画,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虽然潘先生画的是江南,但是在我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的乡愁。受画中的意境影响,我想写一组关于四川家族记忆的诗歌,于是开始写《玫瑰庄园》。就像若干年后,我再读到潘鸿海先生的另外一幅油画《又回外婆家》,我一直觉得那位姑娘与我有着太多的重合,而那位姑娘背后是弯桥、流水、斑驳的灰墙,正在我们的记忆中消逝,它们曾经是我们血液中的乡愁。我想写一写这些在时间中消逝的记忆、生命、万物,诗歌的情感能穿透时间与空间,诗句间绵延的低沉是对过去的记忆甚至是因为茫然而失忆,用记忆的触须能抵达外婆那一代人内心,在传统、自然与个人经验中感受生命的自身,它的低沉曲调并非虚无,而是生命被压抑下的隐痛,它们构成了我的这部诗集中的主题。

郑润良:我知道,也是在2003年,你创作了一部对你个人而言很有意义的长诗《人行天桥》。你说过,在长诗创作方面受到了发星、海上、周伦佑等人的影响,能否具体谈谈他们的作品对你的创作理念和长诗创作的具体艺术层面的影响。

郑小琼:海上是一位很优秀的诗人,周伦佑是“非非”的创始人, 两位写了大量杰出的长诗。我2002年接触到海上老师的诗歌,诗人发星寄给我,他的诗打开我的诗歌视野,让我的诗歌风格有了巨大的转变。在之前,我写的主要是乡愁主题的诗歌,语言也比较传统守旧,接触他们的诗让我的诗歌从语言上到思维上都有比较大的改变。2003年,在他的诗歌影响下,我创作了《人行天桥》《完整的黑暗》《内心的坡度》等一批长诗,同年也开始写作《玫瑰庄园》。周伦佑老师的《象形虎》在诗歌技术上给我不少启示,比如修辞、句法的转换、诗歌的思辩、解构等。两位老师都写了大量的长诗,而他们长诗的结构影响了我的写作。

郑润良:在80后的诗人中,你应该是迄今为止得到最多认可的诗人。张清华老师在为你的诗集《纯种植物》的序中对你的诗作做了高度评价,“某种意义上,这样的诗篇使词语、信念、价值这些虚妄的事物在我们这个狂欢和娱乐的时代废墟上得以幸存,使诗歌保有了令人仰望的品质和尊严。除了赞美,我别无选择。”能否谈谈你和张清华老师、谢有顺老师等评论家相识交往的具体过程以及他们在你创作《玫瑰庄园》这部作品过程中的影响。你觉得评论家和作家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

郑小琼:两位老师在我诗歌成长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张清华老师是最早写关于我的评论的评论家之一,在十多年前,张老师写过一个评论叫《当生命与语言相遇》,谢有顺老师写过《分享生活的苦:郑小琼的写作及其“铁”的分析》,两位老师的评论让更多的人关注到我的诗歌,而两位老师十几年前对于默默无闻的我的鼓励,让我对自己的写作有了自信。他们两位是很值得信赖的老师,我在写作《玫瑰庄园》时遇到了困境,我曾写信给两位老师,他们各自推荐了一些书给我阅读,如果以前的阅读是比较零散的,而两位老师的推荐,让我的阅读有了系统性,比如我的另外一部诗集《纯种植物》,便是由两位老师推荐阅读后写出的,如果没有他们推荐的书籍,也许不会有这部诗集。好的评论家与作家之间,既要有对文学的深度与美感之间对手般较量,也需要有朋友般的对文本的“新感受力”的发现,在朋友与对手间寻找平衡,我们要避免朋友间无底线的“表扬”,也避免对手间无底线的“酷评”。

郑润良:这些年你在《作品》杂志主要的关注点也是编辑长诗,能否介绍几篇你个人特别喜欢的长诗。你觉得长诗写作在这个时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郑小琼:比如我编过的长诗里,我很喜欢陈先发、格式、周伦佑、孙文波、伊沙等人的长诗。我曾连续数年发孙文波的《长途汽车上的笔记》,这组长诗是孙文波为我们时代贡献的杰作,让我想起杜甫的在夔州时的诗歌,特别是《秋兴八首》时的杜甫风格,它们应该是这个时代诗歌最重要的收获。比如我编伊沙的诗歌的感受,我一直把伊沙与很多口水诗区别开来,是因为伊沙在口语诗中建立起了他内心深处对生命的关怀与爱憎,特别是细节处呈现对人的尊严与生命的尊严的关怀,正是这个基础才使得伊沙的口语诗有了诗歌的品质,很多复制伊沙的人沦为口水诗是因为缺少这个基础,二者之间的差异让我想起中国诗歌史中的“乐府诗”与“打油诗”之间的区别。

郑润良:这部作品从2003年开始创作,2016年才完成。这么长的创作时间中,你觉得自己主要是为了应对哪些方面的障碍?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自己已经突破关键性的难题?

郑小琼:这部诗集伴随我诗歌写作的成长,第一个十六首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创作了前八首诗歌后,我还没有完全架构好整部诗集的结构。随着我的阅读扩大以及诗歌视野的开阔,大约一年之后,我再重新阅读这组诗歌,我知道自己需要写一个四川家族的长诗,特别是与女性有关的,我开始写第二个八首,在第二个八首中,我确定了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诗歌的分节、长度,以及风格,我开始有意识地寻找中外诗人在诗歌体例等探索性的诗歌,确定了这部诗集的形式,比如节与行,长度,有意识地进行控制训练。后来,当我完成了前四十二首时,我觉得需要深入那个时代背景,了解各种专业知识,比如花草树木、建筑物的风格等。这部诗集有两个关键的节点,一个是2004年,我确定这部诗集的整体风格,另一个是我遇到瓶颈时,诸多老师的帮助,让我继续将这本诗集写完。

郑润良:你说过你的诗歌受到了先锋诗歌的影响,你是怎么理解“先锋”这个概念的?你觉得自己的诗歌是先锋诗歌或者说你的创作是以“先锋诗歌”为目标的吗?

郑小琼:我认为先锋诗歌需具备中两个条件,“在破坏中建构,在建构中拓展”,破坏旧有的体制、规则、秩序等,破坏的同时需要在探索中建构,建构的目的是为了拓展诗歌在语言与美学的疆域,太多的自诩为先锋的写作只有破坏,没有建构与拓展。我自身也在努力地拓展与建构新的美学或者语言上的疆域,朝此前进,比如《玫瑰庄园》对诗歌体例表达上的探索,在打工题材的写作,对固定审美的词语与意象,比如对“铁”“雨水”等美学意义的拓展,在诗歌中我努力将一些词与意象冲破以往固有的条条框框的樊篱,探索事物与语言的可能性,拓展事物表达的疆域。

郑润良:《玫瑰庄园》这部作品花了大量篇幅书写五位祖母的情感世界,为什么要以这么大的篇幅来塑造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这与你这部诗集总体上要表达的家族记忆以及时代之痛有什么关系?

郑小琼:《玫瑰庄园》是一本以女性为主题的诗集,表述了对五位祖母、我自身、以及女性在现实世界中不由自主的命运,包括男女的不平等,女性婚姻、人生的不幸,甚至因为性别带来的生命的不幸。《玫瑰庄园》有一首溺死女婴的诗歌,在生命的哀歌与痛哭中,性别带来的不平等,或面对饥饿“偷粮妇人避难他乡”,这种避难饱含着复杂的情感,有的女性被用很少的粮食为聘礼为名几乎等同于卖到他乡,面对时代洪流,女性生命如此不堪。在几个祖母的身上,她们有的出身富裕家庭,有的有一技之长,有的进过学堂等等,命运却殊归同途。外婆在世时,常说家里穷,嫁给外公只是想有饭吃,为了果腹之餐而嫁给外公。结果没两年,就解放了,果腹之餐没有了,却跟外公不断地接受批判。在虚构与现实之间,《玫瑰庄园》构成了我对中国传统家族的叙事。它们来自诗歌中描写的飞鸟、植物、星辰、亲人、乡村、建筑,从一个小小的庄园间出发,抵达那个时代的记忆,构造自己诗歌的呼应与回响,从小小的庄园中感知历史与时代的冷暖。

郑润良:除了几位女性形象,作品中祖父、二伯父等几位男主人公的形象和命运也是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对这些男主人公,你在形象设定方面有什么样的前期思考?

郑小琼:在《玫瑰庄园》我先确定祖父这个形象,祖父这个形象也来源于外婆说的几个人物原型糅合,为了塑造这个人物,我找了不少当时四川人留日的资料,有官费出国,也有自费出国。四川人内心有 “一出夔门天地宽”的理念,实际清末新政之后,川人出国极多,在1906年时,川人留日的人数占据十分之一强。原本书生报国,却不曾在时代的潮流间,书生报国无门,却只能居乡,日益堕落。在祖父与二祖父身上,我看到了时代的悲剧。

郑润良:很多没有细读你作品的人,往往会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你的成名只是近年“诗歌现象”之一,认为你只是占据了题材、经历等优势,而没有看到你在诗歌艺术形式层面的努力与天分。正如许多评论家所指出的,你的许多作品即便仅从文本的意义上看,也是技术含量很高、挑战性很强的作品。从2001年开始正式写作,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在诗歌创作上就有这么大的飞跃,不能不说你是有些天分的。除了天分,我更感兴趣的是你个人在这方面做了哪些特别的努力,有哪些独到的感悟让你快速成长?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自己的作品与之前的作品截然不同了?

郑小琼:我是一个做事很缓慢的人,也是一个很笨拙的人,但在写作上我一直有自己的计划,我会努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掘进,因为笨与缓慢,外界对我的影响比较小。比如《玫瑰庄园》这部作品,十几年,就是这样写着,慢慢儿写,坚持,有些事情就成了。我并非那种有独到的感悟一下子快速成长的人。在我的写诗人生中,我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比如周发星等,他的出现让我的诗歌有了重大的转变。我是缓慢地成长,一些早期的打工杂志可以找到我早期的诗作,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我一步一步成长的过程,在《人行天桥》前,我曾写过《自叙者》,这个长诗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半成品,正是因为它,才有后来的《人行天桥》等。

郑润良:具体到《玫瑰庄园》这部作品,在形式、结构上显然你有一些特别的设计和思考,可以感受到古典诗词的影响。能否具体谈谈。

郑小琼:是的,我努力的探索诗歌的各种可能性,比如打工题材诗歌对工业化词语与意象的运用,如何将一些工业的物象与词语入诗,比如水泥、电脑、钢筋、锣钉等,如何让它们具有诗意,或者在诗歌中闪光,美国的语言诗,美国的查尔斯·伯恩斯坦的诗歌在这方面有过探索,我曾托人找到他的邮箱,交流了我的一些看法。在《玫瑰庄园》更多的是探索在现代诗中如何融合中国古典与传统,温和而优雅的用词风格,中国古代诗人喜欢用典故,在这部诗集中,我也用了大量的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典故。我希望在自己每一部诗集中都有自己探索的呈现,比如在诗集《黄麻岭》探索对“铁”“雨水”“锣钉”等工业词语在现代诗歌的美学意义,在《女工记》中继承中国古典乐府诗、古典文体“记”以及诗经中的“风”等叙事结构,在《纯种植物》探索如何恢复“大词”的尊严与纯粹。

郑润良:我一向觉得历史感对于青年作家是尤其重要的,我们必须努力去探询和理解我们所处的历史方位以及自己的作品在这个时代中的方位。相对于以往的关注当下现实的作品,《玫瑰庄园》显然把重心移向了二十世纪以来的历史。你个人是如何理解这部作品在你所有作品中的意义的?

郑小琼:它只是我历史叙事的一部分,在写作《玫瑰庄园》同时,我在写一部叫《七国记》的诗集,这部诗集一共七首,我完成五国了,其中《魏国》已经收录在我的诗集《郑小琼诗选》中,这是一部纯粹以历史为主体的诗集,我希望透过历史来看现实,看人,看到生命的尊严与价值、悲剧。

郑润良:你的写作总体上都是属于“慢写作”,在功利主义氛围弥漫的时代,这样的创作态度让人敬佩。完成《玫瑰庄园》后,你还要什么样的写作规划?

郑小琼:除了上面《七国记》之外。我还计划写一部的乡村诗集,虽然今年我将出版一本乡村诗集,青年诗人王东东写的序,这个主题上我可以挖掘得更深入,呈现一些不同的视角,我想重新认识传统,比如中国大地那些在缓慢消逝的事物。

郑润良:向这个时代的“慢写作”致敬,谢谢小琼!

郑小琼:谢谢润良!

郑润良,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后,《中篇小说选刊》特约评论员,《神剑》《贵州民族报》《人民文学》醒客APP、博客中国专栏评论家,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六届文学评论高研班学员。《中篇小说选刊》2014-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评委、《青年文学》90后专栏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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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选读

☀月亮

寒秋园中雁鸣,祖母灯下引线穿针,暮雨

江上归舟,等候远方的游人,墙头落杏花

她把记忆缀满夜空,心托给明月,自己托给

流水,窗外有寒霜、白鹭,她从月光里缴获

清凉、寂静,杯中山水,酒里积雪,明月

坠入嘉陵江,墙角蟋蟀,苍穹里溢出流云

猫头鹰、孤独,它们漂泊、停顿、长驻

江水送到锦缎、士兵、难民,战火淘尽

小镇的安宁,春天送来燕子、老虎、唱戏的

二祖母,一页清风写满水银、光阴、佛经

方寸的庄园,祖母的江山,佃农生活,清凉且

贫穷,她尚未融入庄园的薄暮与深秋,枝叶翻

明月,露珠写书卷,闺房的天空浅显,草木

为她降下深夜,可锦衣夜行,也可绮窗幽梦

捣衣井边,采桑养蚕,它将万物笼罩,不排斥

新爱旧欢、流水高山,落地为霜露,升天变

霓裳,我回祖宅,写祖母们的春秋,祖父沉缅

大烟与周易,明月一寸寸脱落,寂寞茂盛成为

满园秋色,阔叶枯萎,鲜花化果,木鱼敲出

青烟,明月照孤萤,叶落秋池,破旧的庄园

腐树生木耳,明月叩门荒凉,它照耀落木

飞鸟、玫瑰,我用诗歌掌灯祖宅的后院

光阴收割祖母们草木之心,园中的亲人们

似落叶飘零,明月还在秋天照亮他们的姓名

☀换歌

阴郁的天气鞍上挥鞭,庄园梅花

有了梦幻样鞭痕,落日的马蹄声

你看见弯曲的魂灵,梅花在窗下

像一声声感叹,我认识它,佝偻而坚强

八十三岁祖母记得的信件,大雪和白马

梅花把寂寞覆盖稀落的荒凉,它骤然开放

破裂的花瓣从寒冷涌出,带着少女,丝绸

银质的记忆,冬天将梅花保存雪质琥珀间

用泪、思念、血浇灌,窗外的雪,千年绸都的

茧,奔流不息的嘉陵江、川江号子

沿着江水……涌出,全部绽开,乌黑头发

雪中背影 ,弥散的寒冷与蓝色印花布图案

这么多年,她还在说爱情,皮鞭,庄园幽幽的灯

变暗的黄昏中那朵忧郁的乌云,它收拢人间不幸

她衰老的身体浸濡旧时代的寒冷

她追随的太阳已熄灭,梅花倾注忧伤

闪耀在雪间的枯枝,梅花。北风与胆怯

白雪和一座白色庄园,湿冷的世界

有伤害,美,无端开放的梅花与黑夜

咯血的梅花在后山死去,仅存落叶的骨头

梅花翻越她整整一生,他消逝雪中

她忆起梅花,雪中深井似的孤寂

梅花泛滥影子中雪中祖母的墓碑

我用一首寒冷间诗句来终结

☀乌鸦

她劈柴,把一天劈成白昼与黑夜,悲伤时

便把黑夜劈长一些。草木荒凉,乌鸦安静

寂静长满狭小的灌木与昏暗,鸦影被瓦砾

覆盖,木头里有白发、衰老、皱纹,鸦腹

藏尖刀与老虎,祖母们的怯懦与不幸,乌鸦

饮啜夜色与树汁,从身体到灵魂,染满暮色

幽闭园中万物,祖父返回大烟与枯木,他呻吟

仰望巴掌大的青天,院中微凉,流云落寞

黑羽毛饱尝世态炎凉,它习惯在沸水间

寻找古老的平静,镜中的骷髅,巫婆的

眼睛,幽凄的鸣声,它们蹲在夜的枝头

不祥的古鸟四顾盲然,落叶纷纷,残月

变曙色,乌鸦化夜莺,闺房养蝴蝶与梦

壁虎断尾危墙,辘轳惊飞喜鹊,迷雾

吞下山林,她收容寒枕、白霜、鸳鸯锦

镜照相思瘦,用涟漪稀释时光与忧伤

布谷取水江边,彩虹消瘦天空,海棠压

孤枝,桑树鸣乌鸦,人世幽深,祖宅荒芜

我返回荒野旧院,野兔出没丛林,暮色

覆盖流水与心灵,黑色屋顶群鸦飞起

梧桐树叶阴森,乱花丛里的寒虫鸣叫

枯井朽轳断绳,我收扰晚霞的枯寂,祖父

像一只黑色的乌鸦站在枯枝,它的黑眼睛

加深庄园的荒凉,夜风用鸦声把庄园笼罩

☀树

你停伫秋天,可能是候鸟,也可能是

塘鱼,你望孤独的星空,“飞马当空

银河斜挂”,鸟在山林饮秋色,落木

枕着窗口明月,嘉陵江在雾中蜿蜒

庄园的额头布满忧郁与喜悦,雁子把脚印

留给天空,霜在眉睫,你似秋树站在院中

寂寞似落叶,忧郁的背影,枯叶败叶的

细节,有人飘零,有人开花,孤独成为

秋日的信仰,菊花守候颓废而灰暗的窗棂

鸟影落日浮,草尖秋色沉,剩下一树秋雨

西风,吹拂比黄花还瘦的身影,风暴藏于

残墙破壁的内心,你读秋夜的诗句

虫蚀的星空,往昔磨成了芬芳的回忆

孤寂似水滴注满全身,秋天抽刀斩断

沉默的天空与水井,庄园寡淡得剩下

飞鸟与月亮,不咸也不淡地朝南飞翔

日子洁白无瑕,你却有落叶沙哑的小悲伤

迷途于莲露、断虹、斜阳,秋天般忧伤的

诗句,你读小说中与家庭决裂的年轻人

似秋槐般憔悴,剩下懊恼的青衫与泪

薄雨滴檀心,你的心恰如清瘦的玉坠

把欢乐与痛苦藏进枯树,没勇气寻找

重生的嫩芽,枯萎是注定的结局,秋日

的庄园,你的孤独似落叶,一片又一片

☀蝴蝶

美人化蝴蝶,立于粉叶尖,园子变旧

行人走远,镜中锁庭院,暮色似白马

消逝西山中,春风不释怀,阴森树木

夕光熹微,一园玫瑰盛开,谁是美人

五个如花似玉的祖母, 她们黯然神伤

月光照耀祖宅,岁月春潮涨,镜中

华发生,后院正落花,她们闺房流泪

无人剪裁的玫瑰在灯火中谈论春色

几滴星光点亮暮春,一两只蝴蝶飞过

荒凉园庭,寂寞伤害了她们的肉体与

内心,谁是美人?蝴蝶迷幽梦,花香

闭荒径,星辰落叹息,嫩叶犹带唢呐声

岁月半浸湿雾半浸清梦,夜色正整容

青春已逝,被幽静的房舍与景色囚禁

美人春天泣,祖父在大烟的宴席吐出

一颗悲凉的心,太远,祖母们的命运

碎银般年华被花光,幽怨散落满地

阴郁的玫瑰庄园,孤蝶冷芳心,我坐在

灯下翻阅祖母们的杳踪,窗外东风吹拂

在窗纸上写树影、花踪、粉翅,迷蝶

灯下扑闪,像魂魄不散的美人,青苔瓦菲

白云苍老,春天羞涩地满庭院,五个祖母

细瘦,万种闲愁紧锁眉头,一腔心事无法

度过春光,寒夜里我遇见她们明净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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