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冬时幽赏之雪夜煨芋谈禅2
高子冬时幽赏之雪夜煨芋谈禅2
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唯单氏说:“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鸥,至死不饥。”可见,芋头既可入菜,又可充当粮食度荒。“春吃叶,夏吃瓜,秋吃果,冬吃根。”冬天天气干燥,让人容易上火。根据五行五色的原理,白色食物最能防燥热。讲究适时而食的人们明白:吃芋头,最好是在冬天。
“食常羹芋已忘肉,年迫盖棺犹爱书”,“烹栗煨芋魁,味美敌熊蹯”,陆游称赞芋头比肉和熊掌还要味美。芋头烹制方式多样。最常见的做法,是把芋头煮熟或蒸熟吃,蘸不蘸糖均可,舌齿间,是粉、软、糯、香,味蕾洞开一片温柔天地,让人留恋。
我没有见过煨芋,常见的是煨红薯,更不知芋头原来也可以像红薯一样煨,而且更为松腻养人。隆冬时节,农家柴火灶间,细心的大人,往往于灶火灰中,埋上一两块红薯,那灶火似灭未灭,有微红,暖着的是孩子希冀的温暖。但男孩子多是顽劣不堪的,不顾天寒地冻,爱跑到荒天野地里烤红薯吃。扒个小洞,捡来枯枝败叶,把红薯置于其上,火燃得旺旺的,不大一会儿,烈火中的红薯就透出馋人的香味。孩子们心急,往往会迫不及待地取出来,撕开黑皮,袅袅热气霎时弥散开来,不顾嘴唇染黑,不论生熟,快乐品尝,留在齿间的只是清香。
这样煨芋,自然不是文人雅士的做派。《东坡杂语》上说:“去皮湿纸包,煨之火过熟,乃热啖之,则松而腻,乃能益气充饥。”也有不讲究的。煨芋头,要用稻草火慢慢煨熟。赵两山在诗中说:“煮芋云生钵,烧茅雪上眉。”他乐在其中,浑然不觉飘起的茅草灰,已经落在自己的眉毛上。但他们的快乐是一样的。“人间宰相君莫问,灰中蹲鸱香可拈。”听听这语气,和李太白“天子来呼不上船”一样天真、一样癫狂。
喜欢这种野趣者,并不在少数。“自甘藜藿,不羡轻肥”的林洪,最喜的是“山林之味”和“山舍清谈”。他在《酥黄独》中说:“雪夜,芋正熟,有仇芋曰从简载酒来,扣门。就供之。”爱之切切、恨之切切,酷嗜芋头能到“仇芋”的地步,着实有意思,有魏晋风度。让人更为惊讶的是,这位“仇芋”之人,“煮芋有数法,独酥黄独世罕得之”。他将熟芋头切片,将榧子、杏仁研碎磨细,加酱和在一起,略用些面粉,用油煎,“白侈为甚妙”。“雪翻夜钵裁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这食品淡黄如金、入口酥软,故称“酥黄独”。香榧,杏仁都是极香的干果,想想都馋。但这样的做法,未免太过富贵,反倒不如民家的自然。宋朝有民谣曰:“深夜一炉火,浑家团栾坐,煨得芋头熟,天子不如我。”围炉而坐,静享天伦之乐,何等快哉!
“香饭青菰米,嘉蔬紫芋羹。”初冬之时,用芋头煲汤,汤色微紫,浓稠爽口,香浓顺滑。苏轼的幼子苏过,别出心裁,用山芋来煮羹,色香味俱佳,大受苏轼称赞。苏轼特地作了一首诗: “香似龙涎仍酿白,味为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齑脍,轻比东坡玉糁羹。”在被贬于儋州时,倾慕陶渊明的苏轼,写了120首和诗。他在《酬刘柴桑》中说:“红薯与紫芋,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香,莫争霜菊秋。穷冬出瓮盎,磊落胜田畴。淇上白玉涎,能勿过此不?一饱忘故山,不思马少游。”穷途末路的他,依然拥有“豆饭芋魁吾岂无”的乐观。
需要提醒的是,我们至今所言称的红薯,在宋代中国是没有的。杨荫深在《谷蔬瓜果》里说:“薯亦称‘山芋’,而实非芋类,大约以其块根形似于芋,同可供食,以植于旱地或山地,故得是称罢。古或称藷与、薯蓣、山药等。”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上说:薯有两种,一种是山薯,一种番薯,两种茎叶多相类,但番薯是明代从海外传入,分布不多。因此,苏轼是无法品尝到红薯的味道的,只是山药一类的食品吧。
“闭门品芋挑灯,灯尽芋香天晓。”读书偶有所得时,自然心悦。古人的野趣和做派,不好翻版。但在芋头香美之时,和同好之人一起,煮芋头,“载酒叩门”,倒是可以实现的。无论是否冬夜雪时,快乐总是相同的。
更何况,芋头的谐音是“余头”,预示着年年有余。“夜生昼卧腹便便,叹息何时食万钱。莫谓蹲鸱少风味,赖其撑柱过凶年”,在一生颠沛流离的陆游的眼里,山野之物最可人,“以菘菜、山药、芋、莱菔杂为之,不施醯酱,山庖珍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