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华诗歌：旮旯村（组诗）
旮旯村（组诗）
文/艾文华
旮旯村纪
有的村庄已经消失，像他的名字
有的村庄正在消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随村庄一起消失的，还有我的祖父，我的姓氏
有的村庄潜藏在心底，像他的名字那样
随村庄一起藏下来的，还有
一张熟悉的面孔和一杆黄铜烟枪
他叭咂着嘴，吐烟
那群绵羊就奔跑在烟枪的正前方
许多年后，也没几年
羊群就像他一样，从地上
奔向，遥不可及的——
远——
方
旮旯村之冬
北风如刀，野草作寇
冰雪来时，满山的石头，是白骨
骨骨相垒，垒成旮旯盾冬的堡垒
冰雪融后，数十孩子
身著野草，犯错一样
低着头跪在丘山
像丘山十里外的孤坟野茔
早已无人看管
旮旯村羊群
旮旯村的羊群，头羊在山顶上跑
山腰上的母羊，左右乱窜
山谷的小羊羔，上下打转
牧羊人的鞭子一扬，旮旯村的羊群
在天上跑。坠落人间的
不是雨滴，是山中打急滚的石子
牧羊人的鞭子一扬，旮旯村的羊群
跑在雨滴的上面。最小的那只羔羊
在牧羊人的腋下，温顺得像个孩子
旮旯村石群
旮旯村的石群，是猝死的人群
每一块上了年纪的石头
都是这姿势：头插在土里，屁股向天朝
旮旯村猝死的人群
在生前不敢做的事，死时
都认认真真、爽爽朗朗地做了一次
比如在狗头面前不敢放的屁
这一次，放了，并放给天看
在生前吞不下的苦，死时
都倒给了泥土。像干旱天
上帝吐雨一样，吐得痛快，吐得彻底
旮旯村的石群，远远地望
每一块石头都是裹着啼哭的石碑
白天看紧实的部分，让人生疼
夜晚看空着的部分，疼痛加急
看走眼的时候，把石头瞥成了刀
已看穿的时候，刀刃变得更加锃利
食谱录
午饭吃什么？
特色菜，我喜欢空山鸟语，寺庙和钟声
本土菜，我喜欢乱石，鸡鸣和狗吠
家乡菜，我喜欢旮旯山和殷家河
下酒菜，我喜欢落日，或夕阳
再加一碟点心——
不要海水，不要玫瑰
我要人间的雪一片
旮旯山果谣
山核桃，山板栗，山榛子，还有松子儿
旮旯的山果像铁裹着铁一样
有敲不碎砸不烂的壳。这跟旮旯母
是一个德性：“甭想捞我好处”
她藏着掖着的山果，也像她的乳房一样
果仁，是小小的，瘪瘪的
小得不能再小嘞，瘪到不能再瘪喽
残山剩水旮旯村
旮旯村有山，山对着山，山里的山对着山外山
旮旯村有河，河叠着河，河里的水叠着天外天
旮旯村有老人，老人对着老人
像山又对着山，生死不渝，对成山丘
旮旯村有孩子，孩子叠着孩子
像河又叠着河，有桃花有流水，有满天星辰
旮旯村也有青年人，像时有时无的风
往东窜的窜成工人，往西窜的窜成骷颅
旮旯村最不会窜的，是隔壁陈姓的疯二哥
他闲时，孤枕空梦，忙时，替人搬运骷颅
南腔小调
请把书架挪开。这些酒
红的，白的，洋的，拿走
我早已戒酒
这些普洱，请拿走
我不吃茶
还有，我的女人，统统拿走
我此生独爱旮旯山——
一页泛黄的书籍
曲终。
我除了独爱
我更爱我现在所拥有的
包括，以上一切的
一切
附录
我喜欢海水，已是上半生的事了；海水很咸，让我吃尽了的苦头，剩下半生——玫瑰吧，欢喜都是悲，不管是什么的颜色，都有点骚气。
我喜欢人间雪，哪怕是一次短暂的相遇，剩下半生——我也要用尽余生前往。
旮旯山，是我的弥陀山。它矗立在言寺内，若有人迹，但不见人影；殷家河，是我的心脏。未经允许，禁止涉足。若有涉足，要么惊扰你一生，要么误了你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