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千亩 || 吴 翚(山东淄博)
民国期间,西河庄有一位管姓壮汉,叫“管千亩”。
“管千亩”是他爹的理想,他自己压根就没动过这么大的念头。
他最多就管过八亩地。虽然这八亩地里玉米谷子长势都不错。可那是他掏光了气力的结果。你再多给他管一点儿试试!
如果在他年轻的时候,这八亩地当然是小菜一碟。那时候他凭什么比别的长工多挣一斗小米?不就是凭他那身远近没比的力气嘛!
管千亩的爹当了大半辈子长工,可是说句不怕犯错误的话——他就靠这却也让管千亩从小没饿什么肚子,十二、三岁一过,小千亩的身手已见出不凡——鞋底子一样大小的玉米面饼子,他哪一顿也得哄呛进去三四个。长到十六、七,大约是因为玉米饼子里大量的维生素c之类的东西闹的,他那力气已经到了吓人的地步。有一回下大雨,他们家一根房梁压垮了,掉了下来,他两手一使劲,硬是又给托到原位上去了!
老管头的东家在挑选长工方面算的是一个伯乐,有一回老管头犁地时不慎伤了脚,他拿出一些钱给他养伤,乘机提出了让管千亩顶职的问题。
管千亩顶职以后,果然是颇有建树。当时正割麦子,他一头扎下去,八垅平着往前推,来回好几遭不直腰,把只割六垅的长工们落得在后边喊亲爹。麦子收下来一算,比往年快三四天。财主一乐,马上打破论资排辈的老例,培养管千亩当了“干部”。并且,提职提薪,每月多给这个长工一斗小米子。
管千亩是个讲义气的人,得人点水之恩,得以涌泉相报,从此更是发了疯一样地干。
他这么一疯,财主乐了,可恼了长工们。虽然他不和别的长工头儿一样去财主的饭桌上单身吃好的,也不在财主的面前说别人的坏话,他们还是不能原谅他。这也怨不得长工们,他们都是老扛活的,身上多多少少都落下些病,加上年纪都比较大,如何拼得过管千亩那犍牛一般的身体?可不跟他拼着干,饭碗又难以保住......于是,他们开始想办法对付管千亩了。
“伙计们谁能喝下这井拔凉水,老子把妹子输给他......”
打麦场上,长工们开始往管千亩面前伸钓钩......
这“井拔凉水”是长工们从最深的一口井中提来的。提这水有一个规矩,用一根长绳拴住一个细而长的小铁桶,将其摆满水,慢慢地沉到井底,让它在水下待两个时辰以上,然后,提起的时候,要用尽可能最快的速度赶到喝水现场。用这方法弄来的水,极凉!麦收时间,烈日当头,活路又累,喝口井拔凉水,真是销魂!远远地看见井拔凉水来了,长工们呼地一下扔下手里的工具,赛跑似地围了上去。第一个赶到的抢先往地下一跪,伏下头去,用手将桶扳斜,嘴凑到桶沿上便喝了起来。一边“呼呼”地喘气,一边“滋滋”地吸水,那声音真叫蹲在一边的人眼馋。他们焦急地等着,手都往桶把上伸,恨不能马上就轮到自己......也有到最后喝不着的人,那他一定会气得往场屋墙根阴凉底下一坐,半个时辰不去干活。别的人这时便也不会计较他,仿佛觉得他就是再歇半个时辰也是吃了亏的。如果想皆大欢喜,那就只好派两个人去弄,弄它三四桶,大家人人灌得肚儿圆圆。遇到这种时候,长工们赤着背,挺着凉的肚子,互相追逐着用手指头敲别人的“西瓜”,那股子快活劲哪儿也找不到!......不过,要让一个人把满满一桶井拔凉水喝下去,恐怕就不会太快活了。
“......谁能把这桶井拔凉水喝下去,老子把妹子输给他了......”不知到底有没有妹子的长工甲很有些慷慨地连喊几遍。
管千亩并不上圈套。他正忙着軋场,“呔呔”地吆喝牲口,根本没听见有人拿话激他。
长工们仍不放松。
歇息了,他把牛牵到阴凉处拴好,刚走过来,就有人问:
“头儿,你估估,这口袋麦子有多少斤?”
“一百五。”他想也不想地答道。这玩艺儿,不知盘弄了几千几万袋,早弄熟了,不需要想。
“一百五?叫我说顶死了也就八九十斤!”
“放屁!”
“打赌?”
“输什么?”
“输什么?这不,井拔凉水,仰脖见底!”
“好,谁不喝是王八日的!”
行了,热得脑袋还在嗡嗡的管千亩,终于稀里糊涂地上了圈套。
等他刚刚把这桶井拔凉水齐脖儿灌下,才知道这口袋下半截装得都是麦糠。他想把水吐出来,但是没成功;他想追去打别人,肚子沉得已经站不起来了!
管千亩有生以来犯了一次大病,连着两天在地上打滚。后来,能下地了,却落下心口疼的病根儿,三天两头地吐酸水,冒冷汗,身板眼看着消瘦下去。
他恨这伙长工,尽管后来他们都很后悔。
他也恨财主,觉得这人心太黑,不该见自己一有病就减去了那一斗小米子。一气之下,他不干了。
他还恨自己,恨自己野心太大,喜欢当官儿,结果招惹了祸事!
过了一年多,管千亩基本上恢复了。财主找上门来,又要多给他一斗小米子。他理都没理这个茬儿,背起铺盖卷儿就出门学手艺去了。
多年后仍令他遗憾的是,他走出去好几百里地也没遇到一个师傅。只好又去打短。一季活儿没干完,东家跑了。跑什么呢?兵过来了。东家跑前没给他留下一文钱,他得吃饭呀,于是就参加了担架队。
虽然管千亩不属于“自觉参加革命”,但革命以后,表现却是很不错的。他有的是力气,抬担架他专拣大个儿地抬,专拣重伤员抬。他速度快,步儿平稳,又有耐力,八九十里可以不歇脚。“你歇一会儿吧大哥......”伤员有时都感动地恳求他了,他却厚道地一笑:“睡好,别说话。我不累,这活儿,比割八垅麦子轻多了......”
有一次他抬了一个重伤员,听说这个人还是一个不小的官儿,管着好几百兵。这人给管千亩留下的印象极深。
——他是为了救自己的兵受的伤,伤很重,抬过西北大槐树不远就牺牲了。他是让枪打中了大腿根处的血管。当时血止不住,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却还有心思给兵开心:
“嗨,哭什么!你叫王麻子在西北大槐树上叫我三声,我就回来了......”
后来,听说那个王麻子还真来了。只是树干太粗,他没法爬;而所带的绳子又太短,不能挂到树杈上去......他是很佩服这个王麻子的,觉得这人挺义气。
他当时很想就为这些好人抬一辈子担架了,却不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当官的见他表现好,又是长工出身,想培养他当个官,他坚辞不受。这种革命不为个人名利的精神更让当官的喜欢了,决心无论如何也得提他做个兵头不可。这样一来,管千亩才真害了怕,怕再给手下的人灌井拔凉水,于是趁着天黑脱离了革命......
作者简介:吴德怀,笔名吴翚、吴晖,60年代生。国营企业机关任职多年。中国散文诗协会会员,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中国煤矿诗人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全国30多家报刊及多种平台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多次获得省级以上文学奖项。出版诗集《多情的土地》、《清荫疏影》,散文诗集《另一片土地的生长》,寓言集《开花的草》等。
诗观:诗歌乃灵动的翅膀,其飞扬的神思,通透心灵。凝炼高雅含蓄特质,堪为诗之鉴镜,品之绳尺。为诗者,当以扩象的灵美与张力,表现理的深邃与玄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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