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春雨见落花,有人哭,有人睡,有人又蹦又跳
原创2021-04-29 06:00·诗道骏言
暮春花落,本是自然现象,不关个人的事儿,最多也只关老天爷的事儿,可是,人总免不了多情:林黛玉看到花落,悲从中来,哭哭啼啼地葬花,要它“质本洁来还洁去”;贺知章看到落花,却开心地歌唱:“落花真好些,一醉一回颠”。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喜一悲,一寿一夭,代表着两个极端,而更多的人则是中间状态。今天,咱们看一看,唐朝其他几个诗人面对落花的暮春情怀。
湖北襄阳鹿门山隐居着布衣诗人孟浩然,暮春时节,他写下五言小诗《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小诗知名度极高,在中国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他写的是湖北的暮春:春季的天是睡觉的天,我一觉睡到了大明天,窗外的鸟儿闹喧喧。模糊记得,昨夜里听到过风雨声,唉,也不知风雨中,摇落了多少花朵,地上飘零了多少花瓣。
这是一个山中闲人,睡了个大懒觉,一觉醒来的所闻所感所思所忆。诗中有鸟语花香的清新明快,有一觉饱睡的惬意慵懒,也有对春去花落的惋惜轻叹。作家王蒙说:孟浩然这个“俗人缺乏高大上的境界,仍然不乏善良,一宿无话,没有什么要紧事,便为春雨打落花瓣操心。孟浩然只是问一下而已 : 花落知多少?开了也就开了,落了也就落了,俗人还能说什么呢?”我觉得,王蒙真的很懂孟浩然。
几乎同时,陕西蓝田县的辋川居住着大诗人兼大画家王维。王维与孟浩然年岁相当,两人是好朋友。孟浩然这个湖北人来陕西长安找工作,结识了王维,还到王维的别墅里做客。老孟找工作失败,王维写诗给他送行。不但送行,王维作为当时著名画家,还特地给老孟拍照留念:给老孟画肖像画《孟浩然马上吟诗图》,画一张不过瘾,后来还在老孟家乡的襄阳刺史亭上画了一张孟浩然写真,该亭子被命名为“浩然亭”,后来改为“孟亭”。一个朝廷官员、诗坛大咖、著名画家给一个平民诗人一再画写真、拍美颜照,这对提高老孟的名气、扩大老孟的影响该是多么给力啊!这是有多深厚的哥们感情才做得出来的?!王维和孟浩然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情谊。老孟在襄阳鹿门山隐居当了山中闲士,王维则深信佛法,在京城外置办了庄园别墅“辋川庄”,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暮春时节,孟浩然在鹿门山睡懒觉,王维在辋川庄睡懒觉。王维睡觉是这样式的:
桃红复含宿雨,
柳绿更带春烟。
花落家僮未扫,
莺啼山客犹眠。
说:天明了,雨停了,太阳出来大晴了。粉红粉红的桃花上分明噙含着昨晚的滴滴雨露,翠绿翠绿的柳条间好像自带着春天的淡淡烟雾。满地落花,家童还没来得及打扫;到处莺啼,山中的隐士还在呼呼地睡觉。
王维这懒觉睡得更过瘾,根本就睡不醒。下雨就下雨吧,天晴就天晴吧,花落就花落吧,鸟啼就鸟啼吧,在这万籁和鸣的交响乐中,我只管睡我的懒觉,爱谁谁吧。真正是他自述的那样“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王老师懒觉睡得这么酣畅,这才是真正做到了“春眠不觉晓”,这才是逍遥山林的世外高人。
几十年以后,广西柳州,也是春天,也是山中,也是下了场春雨,这位诗人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他就是被贬到老少边穷地区的下放干部柳宗元。这是柳宗元第二次被贬了,头一次是贬到老少边穷的永州(今天湖南邵阳),在那儿当司马。司马是个有职无权也无事的闲官,本来嘛,领着工资不用干活儿,要现在看来,多美的差事啊。但柳宗元不这么想,他可是朝廷曾经的政治明星啊,他可是一肚子才华、满胸堂志向的人物,怎么能甘于浑吃昏睡碌碌无为呢?无奈中,他只好闷头搞写作,写各种古文帖子,默默把自己修炼成了唐朝古文运动的二号人物。在永州熬了十年,终于被召回长安,本以为熬出头了,谁知转眼又被贬到更老少边穷的广西柳州,这次倒是担任政府主官——刺史,可是,这地方实在不宜居啊。在唐朝人心目中,柳州不是如今的绿色环保、山青水秀的生态区,而是蛮荒、蛮荒、蛮荒:草木粗豪、毒蛇出没、怪鸟嚎叫、瘴气熏人,土匪成群,土人着装怪异,行为诡异,外加语言不通,政府官员跟老百姓说话还得带着翻译。所以,身患多种疾病的柳宗元很不开心,这什么地方啊,这个刺史当着有什么劲啊,我想家,我想回长安,这就是他的基本想法。所以,他这样写山中的春雨:
宦情羁思共凄凄,
春半如秋意转迷。
山城雨过百花尽,
榕叶满庭莺乱啼。
说:职场不如意,悲凄;故乡又远离,悲凄;我的心情就两个字:凄凄!春天才过了一半,怎么就像突然到了秋天啊,完全把我搞迷了。说起来吧,事情是酱紫的:一场风雨扫过山城,直吹得百花凋零撒满地;直打得榕树落叶满院堆积,树上的黄莺吱吱喳喳乱叫乱啼。这凄惨的景象,像不像秋天,你就说你会不会被搞迷?
同样在大山里,同样是春天、春风、春雨,柳宗元就感觉不到一丢丢的明媚和可爱,他满腹都是孤独、苦闷、迷茫、悲凄,你看他笔下的这个“乱”,他不开心的样子,几乎是个男版的林黛玉了。
我相信,柳州的春天照样是明媚可爱的,真的没有这么悲催,只是被贬的柳老师心里不高兴才把它写成这个样子的,诗嘛,“一切景语皆情语”,信然。
深山之中,面对春雨落花莺啼,三位大诗人感受各不相同,孟浩然平和家常,俗人俗语;王维诗情画意,高人妙语;柳宗元郁闷迷茫,愁人苦语。这些差别,除了缘于各自性情、遭遇不同之外,其中还有时代的因素。王和孟处于盛唐,即便人生失意,也带有豁达超然的心态,所以诗中带有鲜亮的盛唐色彩。柳宗元则处于由盛转衰的中唐,时代气象已大不如前,个人遭遇又有许多不堪,所以,流露出苦兮兮的哭相也就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