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颖瑕 | 王大嫂寻儿
王大嫂寻儿
王春走的那天早晨,天蒙蒙亮,鱼肚白的天空,下起稀稀小雨,王大嫂戴一顶残旧布满密密麻麻黑点的草帽在寂静中朝车里的儿子挥手,车缓缓向前驶去,直至看不见。王大嫂望着远去的车影,眼泪一劲往下掉,亦如草帽外淅淅沥沥直下的雨。
要这说王大嫂啊,也算个可怜之人。一个月前王大哥——她的丈夫在矿地上进行下井作业,不慎遇上爆炸。尸体被运回来的时候,王大嫂整个人怔住,天空如一块厚重的铅石压下来,又如一道晴天霹雳。她像发了疯的狮子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丈夫,发出猩猩般啕天的哭声,她的凄惨的声音串联成一珠珠悲怆的小音符,在村间墙壁上碰撞着,激荡着,整个世界被包裹在悲哀之中。一旁的人听了也免不得揩眼泪,仿佛死的就是自己的亲人。
村中大伙合力把王大哥抬上山安葬后没多久,王大嫂的女儿——王丫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一只胳膊。王大嫂仿佛只忙坏了的母鸡,还未从上一场悲伤中缓过神,就马不停蹄奔赴下一场,背着王丫东奔西走到处借钱,最终王丫是医好了,她的那只胳膊却再也使不上力气。王大嫂看着王丫,眼泪像满了的水溢出来。也就在这时候,儿子王春提出外出打工的念头。
王大嫂送走王春之后,回到家,蹲坐在矮木椅子着想,越念想心里越慌。前些日子,邻居张大娘外出打工好些年的儿子回来了。面容憔悴,像挂在门外风干了好些年的腊肠,脸色苍白,如盛满面粉的布袋。张大娘边揩着眼泪边哭诉道;“我可怜的儿啊,一心叨着打工挣钱,不料尽碰上些个没心肝的,当我儿为牛,为马,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没日没夜地做活,没日没夜,一刻也不得休息呢,一群天收的啊。”村里的人听了张大娘的哭诉,一边为张大娘心疼一边大骂道:“猪狗不如的畜生。”
王大嫂担心她儿子会不会随了张大娘的儿一样,被人关了起来,当牛做马,急急忙忙跑去询问张大娘意见。张大娘面露悲哀神情,道:“怕了是了,可怜的娃儿。”王大嫂嘤嘤哭泣起来,声音和着门外电线杆上黑乌鸦的凄厉叫声,分外怆然。
第二天,天还是青黑色的,就像一张不透风的网,凄寒的月光透过树隙筛洒下来,树叶,石板像铺满了钻石闪闪发光。王大嫂拉着王丫,肩上挎着一个粗麻袋,鼓鼓的,像只蛤蟆,轻轻锁上门。
乡野的黑夜,空气中草的混土气味在流荡,深夜的寂静也在流荡,王大嫂拉着王丫,流金的月光飘落在她瘦弱的身躯上,只有背后的影子在拉长,一直拉长。
王大嫂从没有出过远门,但她知道朝前走,一直向前,到一个高楼林立,似天堂的地方,儿子临行前告诉过她,他就在那儿。
王大嫂拉着王丫,就这样走下去,从黑夜到黎明,从野甸到大马路,从乡村到大城市。她走了将近一个月,没洗过澡,没睡过好觉。头发乱糟糟,像凌乱的干草,散发出浓浓的酸汗臭味,招惹来些烦人的苍蝇在头顶上嗡嗡直叫,满脸的灰土,嘴唇干燥,剌开一道道口子,白沫子在唇上结成白色粉状的痂,整张脸就像掉在一个地上的黄馒头。王大嫂并不在意这些,她一来到这天堂般的城市就激动地拿出儿子的照片,拉住过往的行人,满怀期待得比划着。城市的行人大都行色匆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衣衫褴褛的外来人,脚还未停下就对她摇了摇手,有的衣着高贵的妇人甚至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她,直勾勾地看着,试图以盛气凌人的气势使她畏惧,王大嫂憋着嘴落寞离去。
一连好些天,都可以看到王大嫂瘦弱的身躯顶着毒辣辣的艳阳举着照片在街中心游荡,拉住行人,忙碌地比划着,几经轻视,一无所得之后王大嫂干脆在街边拐角处用粉笔写着大大的“寻儿”二字,跪在那里,过往的人匆匆之余,斜眼瞥一下,不过徒增闲聊话资罢了。末了人没找着竟招致保安无情追赶,说王大嫂扰乱了秩序。王大嫂无奈只得再拿着照片一个一个问。
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寻人的途中,王大嫂也遇到些个和她一样,蓬头垢面,衣着破烂不堪的老大姐,两人一见面,像久违了的亲人,激动地抱在一起痛哭。也许只有身处其境的人才能明白对方的痛楚。
兜兜转转,王大嫂在这座城市竟也有了半年,也曾有几次,以为见到了一丝生的希望,带着充了血的心去认领,结果寞寞而归。心理上的巨幅落差,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瀑布冲击着王大嫂脆弱的心。走在路上,她的灵魂像解了体的房屋,一壁走,一壁坍落。目光呆滞,步伐凝重,该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只有间或转动的眼珠子,证明她还是个活物。
这次又是一场空,王大嫂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庙门,王丫在焦急地等着她。一见着王丫,王大嫂的眼泪便像决了堤的海水,一涌而出。王丫跑过去,抱住王大嫂,也嚎啕大哭。两母女的哭声在这低矮的房墙来回反弹,混成悲壮的二重唱,揪人心肺。
“囡,等找着哥哥,咱就回家。”王大嫂唇颔蹀躞道。
王丫点了点头。
第二天,王大嫂拉着王丫,拿着儿子的照片,又来到大街上`。这次她再不能激动比划,她失了全部力气,无神地指着照片,失落的眼皮一次又一次地垂下,仍旧没有多少人愿意停下匆忙的脚步看看照片上的小男孩。怕又是无结果的一天。王大嫂极目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仿佛人在走,地面也在行走,湛蓝的云天像一架风车不停转动,充满血肉的身体恍惚间被抽空,王大嫂瘫软在地。
迷糊中,王大嫂见着一束白光,白光中,儿子向着她缓缓走来,一声声喊着妈。可怜的儿子瘦了,脸色惨白,两颊瘦削而灰败,眼珠子凹陷进去,流着两行白色的晶液,嘴唇蠕动:“妈,我对不起您。”王大嫂早已哭成个泪人儿,颤抖着,“没事,儿子,妈来带你回家。”
王大嫂就这样倒下了,王丫使劲摇着她,哭喊着:“妈,你醒醒啊……妈,不要睡了……妈,我们回家……”
过路人听到这惨厉凄凉的哭声,纷纷停下,为这小女孩留下同情的泪珠。
整个城市安静了,唯有王丫的哭声四处飘荡……
王颖瑕,岭南师范学院大四学生,一名文学爱好者,尤偏爱民国作品,曾在校园,myouth公众号发表过数篇小文章,喜山好水,一个崇尚自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