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门洞外鱼翻飞

△愁门洞今貌(向家舟摄于2020年4月19日)

“方潭河下波涛喧,白甲杨鱼浪里翻。白甲春水随上下,杨鱼终不过愁门。”

这首不知起自何朝、何人所作的长阳古歌谣,从遥远的农耕时代传唱至今,它如数家珍似地道出了清江支流丹水河独特的自然风光和鱼类资源。

丹水,是长阳县境清江最大支流,它发源于贺家坪镇堡镇村跌马坡,东南流经贺家坪、高家堰、龙舟坪三乡镇,全长70余公里。因流经望高山(古名望州山,今属贺家坪镇青岗坪村,中古时期曾被误认为丹水之源),山根处“天阴欲雨,辄有赤色”(见《水经注》及明清以来省、府、州、县志),因而得名丹水。又因在龙舟坪镇津洋口南注清江,明清时期,多被称为“津洋溪”。

△白甲鱼(图片来自网络)

昔日丹水,水质极佳,野生渔业资源十分丰富。清代长阳诗人彭淦的竹枝词及自注告诉我们,清代时的丹水,仅珍贵野生鱼,就已有麻牯丁、鲉筒子、白甲、乌鳞、水翅、重唇、杨鱼等多种。其中,白甲、乌鳞(中华倒刺鲃)、杨鱼(又称阳鱼,鄂西及中国西南等地区的一种山区土鱼。)等鱼最负盛名,且繁衍至今。

△乌鳞鱼(图片来自网络)

白甲与乌鳞皆属鲤科,喜栖息于长江中上游流域的流水石底河流,有洄游习性。因而,“水色清照”的清江干流以及众多山泉水汇集而成的丹水自然就成了它们理想的家园。每到春暖花开之际,这些鱼就由清江溯流而上,来到丹水河上、中游交配产卵,繁育后代。而到了秋天,它们又顺水而下,回到清江越冬。古谣中的“白甲春水随上下”,正是反映了白甲鱼群在春季,沿着丹水中鹅卵石铺成的河床,迎着河水激起的浪花溯溪而上的生动画面。

△杨鱼,又称阳鱼。(图片来自网络)

杨鱼的习性,则又与白甲、乌鳞有所不同。它长期生存于泉洞(溶洞暗河)或溪流的深潭冷水中,终年不见阳光,从而无磷且眼睛高度退化。而丹水从中游愁门洞开始,由高山峡谷转入丘陵河坝,海拔愈低,地势愈阔,溪流日照时间长,水温变高,因而丹水上游的杨鱼常止步于愁门洞以西。这就是“杨鱼终不过愁门”的来历了。

说起愁门洞,它曾是位于高家堰镇青岩村青岩口以西不远处,丹水北岸深潭边的一处名胜。据青岩村李光彩、李孝祖等老人讲,当年的愁门洞外,曾生有一道由洞口向溪边延伸的天然石拱门。由于这里地处江汉平原通往施南(今恩施州)乃至四川的要道,一面临水,一面临崖,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每当洪水季节,溪水回流洞中,行人便只能止步于此,望洋哀愁,因而此门便得名“愁门”,洞也因之命名“愁门洞”。

直到清代乾隆后期,由本地人向士鸿募资,在青岩一带丹水北岸开山凿路后,这里才有了一条康庄大道。为了帮助向士鸿顺利集资,当时的长阳知县杨于果(甘肃秦安人,乾隆四十年进士,《清史稿》有传)还专门为他作了一篇《修路题词》,后来被刊刻成碑记,竖立于愁门洞路边。虽然此碑早在道光元年时即已圯毁无存,但由于同治版的《长阳县志》收录了这篇文章,使得我们今天得以了解这段有关愁门洞的另一桩往事。

△丹水风光(图片来自网络)

由于“康乾盛世”以后长阳人口猛增,山区过度垦殖,水土流失加快,丹水河的河床从清代中期以后便逐年抬升。原本高出溪流的愁门洞处古道,被迫长期淹没水中。到民国年间时,此段古道不得不绕道翻山,改作坡路。几十年前,一块巨石从山上落下,将天然的愁门砸毁,愁门洞从此才有洞而无门。同样是因为人类的干扰加剧,丹水中的白甲鱼等野生鱼类种群也从清代起变得岌岌可危。

起初,这种危机是来自于人们的过度捕捞。由于丹水河中的白甲、乌鳞、杨鱼等鱼,肉质细腻鲜美,自古便成为山民餐桌上的珍品,也成为人们四季竞相捕捉的对象。“椐花雪白桂花黄,春汕秋洄结网忙。丹水嘉鱼郎善捕,冬寒踏破箭盘霜。”彭淦的这首竹枝词,描绘的正是清代乾隆年间丹水渔人一年到头捕白甲的画面。他对这首竹枝词的自注,详细介绍了不同季节的不同捕鱼方法:

“白甲牝牡交汕,候以仲春椐树开花为率,土人举网捕之,一获必双,味美逾于他时。桂花开时,诸鱼顺秋水而下,土人于江口绝流,置茅以禁之,夜分俟其见茅而洄,网其浪痕取之。冬月,相滩口奔湍处为梁,承以竹笱,笱上两边以石分砌达岸际。每霜严风厉夜,鱼循砌自投于笱,谓之箭盘。”

由此可见,当时丹水捕捉白甲鱼的活动是非常频繁的,堪称四季不停、志在必得。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人们尤其偏爱春季的鲜鱼,认为“春山笋长竹鸡飞,紫蕨红姜白甲肥”。(彭淑竹枝词),而春季恰逢雌雄鱼交配的季节,此时捕鱼,“一获必双”,极大地影响了白甲的自然繁殖,危害比其他季节尤大。

想必不仅是白甲,其他鱼类也都曾遭到了过度捕捞。而这些野鱼特别是洄游鱼类的减少,还直接影响到了清江干流鱼类的种类的数量。早在乾隆晚期时,诗人彭淦便已经发出了“不信清江清见底,年来无处数游鳞”的感慨。他说:“三十年前举网即得,人不甚珍,近溪鱼绝少,而清江中尽系下色无磷等鱼。”(彭淦竹枝词及注)

但“后人哀之而不鉴之”,这种过度捕捞行为并没有因为改朝换代而终止,直到数年前依然存在。

△愁门洞东侧的青岩电站拦水坝(向家舟摄于2020年4月19日)

而大批水电站拦水坝的兴建,则是丹水名贵鱼类减少的第二个因素。上个世纪后期以来,仅在高家堰镇青岩村以下的丹水中下游河段上,就有陈家坪、黄家坪、青岩等多座小型电站拦水坝相继兴建,用于蓄水发电。不可否认,这些电站的兴建,在供电、防洪、灌溉等方面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与此同时,也给白甲、乌鳞等洄游鱼类的迁徙增加了巨大阻碍。

为长阳人众所周知的是:十几年前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又把丹水生态及鱼类生存推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由于丹水中下游水质的较大污染和水生态系统的较大破坏,这一河段的鱼类一度频临灭绝。即有人在此处偶获鲜鱼,也会出现无人敢吃鱼的尴尬。广大长阳人为之悲叹、惋惜。地方决策者们也逐渐认识到:只重视工业经济发展成果和短期税收红利,不重视生态环保,是行不通的。

△2018年8月16日,高家堰镇开展丹水流域生态修复增殖放流鱼苗投放活动。(图片来自网络)

好在“天无绝鱼之路”。近几年来,在国家重拳铁腕抓环保的浩大声势下,“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方针的贯彻下,地方政府狠抓环保和渔政监管,原本脆弱的丹水生态系统得到修复。国家又在清江长阳段和宜都段,分别建立了清江白甲鱼国家级水产种质资源保护区和清江宜都段中华倒刺鲃国家级水产种质资源保护区,全面禁捕和增殖放流等工作同步实施开展。丹水中的水产资源,当有望恢复到昔日的状况。

事实上,随着丹水生态环境的修复改善,丹水中鱼类的种类和种群正在悄然增多,鱼翔浅底的画面似乎可以再现。神奇的是,尽管有着数道水坝阻拦,但据说现在到了春季,总还是有一些白甲、乌鳞等洄游鱼群,像“鲤鱼跳龙门”一样,英勇地迎着水头,翻过水坝,像它们祖先一样回到丹水产卵、栖息。人们不得不佩服基因的伟大力量,也更为正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感到欣喜。有理由相信,古谣中丹水河中、愁门洞畔“白甲杨鱼浪里翻”的旧景会在不久的将来再现,并可以成为长阳人永续留存的乡愁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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