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丰丽 | 澧水情深
澧水情深
我那一声浅笑还在汤汤澧水中流淌,我和子高已在澧河之滨相守千年。
我是谁?我是澧河龙王的七公主。当然,我也是一条龙。
两千五百年前,我正青春年少。因为年轻,所以常怀一颗不安份的心。我一刻也不想待在龙宫里,总是潜在水里,看岸上的风景。我不光看到青山绿树阡陌田畦,更看到大地龟裂洪水肆虐,也看到天灾之年百姓托儿带女奔走相泣。
那一天,我看见子高带着家眷,涉过澧水。倜傥儒雅气宇轩昂的子高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引起我注意的还有子高大红锦袍上隽秀着的龙凤图。
此后,我便常常看到子高在澧河之畔踱步徜徉,他眉头紧锁,不停叹息。我听说过子高的声名,知道他曾经随父驰骋疆场战功赫赫。也深知他是在苦苦寻求治理旱涝普济苍生之道。不知何时,我看子高的眼神开始变得忧郁,他那声声叹息如锤叩击我的心脏,我的心开始变得柔软而疼痛。
我想帮他,呼风唤雨,是我的本能。但是龙有龙道,我不敢违背天意。那一天,正午,子高看着远处干涸得直冒青烟的田地,掬起一捧澧河水对天长呼,天哪——苍天哪!我不忍再看下去,我要解除子高的愁苦。此刻,我忘记了天庭律法,长啸一声腾出水面。我如银的锦鳞在子高眼里耀成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我要在空中行云布雨。但我终究没落下一滴雨,雷神电母在我耳边恫吓,天条威严,不容侵犯。短暂的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之后,我悄无声息地钻进澧河,没入水中的刹那间,我深情又无奈地看了子高一眼,却与子高骇然而又惊喜的目光相遇。那一刻,注定了我和子高永世的情缘。子高拱手站立河畔,久久不肯离去,他在等待在期盼,然而,一切静怡如初。
从那天起,子高开始痴迷于画龙。子高家里的屋檐廊柱家私用具衣带裙摆,所及之处都描画上了我——一条白龙或出水或腾空的图案。每天,子高忙完公务都会来澧河边站一会儿,静静地看着汤汤澧水出神。我在水下深切感受到子高焦灼的等待。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出水和子高相见。
那个夜晚,子高在灯下对着刚刚画好的白龙出水图楞神。皓月当空的夜晚,霎时电闪雷鸣,狂风推开了所有的窗户,我在触地的一刹那幻化成人形。子高,我站在子高身后轻唤。子高转身就看到一袭白裙长发飘飘的我 。子高没有惊奇,没有问我是谁,也没有问我从哪里来。子高如等到赴约之人一般,起身离座,拱手一礼,含笑颏首说,你来了,坐啊。窗外月朗星稀,我和子高把酒畅谈。我对子高说,筑渠蓄水,方可解除旱涝天灾。子高手指叩击着桌面连声说,正合我意!正合我意!接着,子高手指蘸酒,在桌面上描绘出东西二条陂。子高说,修筑二陂,东陂拦洪,西陂蓄水,以解除北旱南涝的局势。我连连点头,也手指蘸酒和子高一起推敲修正二陂线路。看着最终呈现在桌面上的东西二陂图,子高激动得起身离座,手舞足蹈地向我描绘筑好二陂后,百姓们的生活将会有多么富足。子高侃侃而谈,不觉天将破晓。我看着子高忧伤地说,我该走了。子高凝望着我久久不语,最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雷电又起,子高星目含笑拱手站立,我展现原身,越窗腾空而去。
我知道,从那天起,无论冬夏子高都会打开一扇窗,每次电闪雷鸣都会给他带来欣喜和期盼。可是,我再也没有去赴子高的约会。我的母后不禁洞察了我的行踪,而且洞察到我的内心,我被母后禁足于龙宫。子高忙着修筑二陂,忙着劝农桑麻,忙着平定叛乱,忙着重整朝纲。但,我还是感知到子高匆忙的身影奔走于澧河两岸时片刻的驻足凝望。直到有一天,子高的墓碑伫立在澧河岸上。我明白,子高这是要和我永世相守。从此,我挽起长发,以妇人自居。
沧海桑田六百年。
六百年后的某一天,我正在水中凝望子高的陵墓。一叶小船漂过,船上有人在吟诵《叶公好龙》。我愕然震惊,文人的笔,堪比利剑,这剑是要杀了子高啊!孔丘的后世子弟啊,难道就因为“直躬”之争,就要让子高含垢于后世吗?我恼怒地掀起三尺风浪,船在浪尖摇摆倾斜,眼看要随着浪头沉入河底,父王却赶来施展法力,稳住风浪,霎时河面趋于平静。我怒视父王欲要再施法力,父王却厉声说,丫头,不可妄为!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如此贬损子高,子高何以瞑目?父王朗声长笑,哈哈,丫头,你还没有真正读懂子高啊,平叛定国功成身退的叶公子高,会为这区区几十蝇虫小字而介怀吗?
我蓦然一怔,望向子高陵墓。良久,我淡然一笑没入水中。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作者庞丰丽,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曾用笔名冰雪红梅和晴雪,在《百花园》《河北小小说》《三月》《中国乡土文学》《检察日报》发表小小说短篇小说多篇,2012年获“蔡丽双杯赤子情”全球华语新诗大赛佳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