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谷：探寻碧色寨的“芳华”

·故人旧事2020·周日增刊·

探寻碧色寨的“芳华”

作者：古谷

碧色寨位于蒙自县城北面10公里的草坝镇，其山梁上有一个“碧色寨车站”，这是一个废弃了多年的小火车站。

在云南旅游的日子里，不少人说，一定要去碧色寨。我不知道碧色寨有什么景观，也没有放在心里。当别人告诉我说，冯小刚的电影《芳华》，其中1979年中越自卫反击战中部队乘车出国作战的场景，就是在那里拍摄的，那里至今保留着不少复原当年建筑的景物，于是我才有了兴趣，决定去那里看一看。

电影《芳华》剧照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驱车赶往碧色寨。到了那里才知道，那里并没有什么寨子，据说是清朝末年一个驻蒙自的法国官员偶尔发现，这个村庄有着依山面海（长屯海）的美景，感叹之余，把此地叫做了“碧色寨”。当地人接受了这个地名，久而久之，也就传叫开了。

近年来，因为冯小刚来此拍摄了那部反映特殊时期青春年华的《芳华》故事片，当地政府借机恢复了车站当年的部分设施，把这儿打造成了一个旅游景点，这个车站才出了名。说实在的，这个景点很小很小，走马观花，半个小时就逛完了。

作者（中）与旅游同伴们租穿军服摆拍

然而，当我细细阅读了车站历史的介绍，浏览着恢复了的民国时期的铁路路标及设施，以及保存完好的法式建筑，红顶黄墙、拱形门窗顶及百页窗扇、石板条砌成的站台，恍然有回到一百年前的感觉，不禁感到深深的震撼，为自己竟然不知道中国铁道运输史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车站而惭愧。

碧色寨车站的文物保护标志

1903年，中法两国签订了《中法会订滇越铁路章程》，法国取得了滇越铁路的修筑权和通车管理权。滇越铁路当年动工修建，穿越了云南的高山河谷，于宣统元年（1909）4月13日铺轨至碧色寨，宣统二年滇越铁路全线通车。

法国人为什么要在滇南的崇山峻岭中修建这么一条铁路呢？源于20世纪初，西方工业发展迅速，促进了对有色金属——锡的需求。中国云南省个旧市的大锡质量居世界第一、产量居世界第二，成为国际市场上的抢手货。但是，当地原有的马帮驮运方式与蓬勃发展的生产及市场需求产生了严重的矛盾，法国人为了自身的经济利益，修建了滇越铁路。

法式火车信号灯

但是，这条铁路并没有直接通到号称“锡都”的个旧市。为什么呢？因为地方的实业家为了矿产资源不被法国人染指，当地的人民反对修路占用田土，而进行了殊死的抵制。

滇越铁路的开通带来了沿线物资的流动，使得周边经济逐渐繁荣起来。在为大锡的生产交易带来相对发展的同时，民族资本参与到运输行业，也就为修建从个旧到碧色、石屏的铁路带来了契机。在政府的支持下，官商合办的“个碧临屏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在个旧成立了。

“个碧临屏铁路股份有限公司”旧址

该公司最初的资本由官方出资白银100万两、个旧的厂商出资100万两、当地政府借款50万两组成。民国二年，公司聘请法国工程师尼复礼士带队，勘测设计铁路线。在政府的强力推动下，民国四年（1915）铁路建设开工，民国10年（1921）个旧到碧色寨通车。

个碧石铁路从碧色寨起，到个旧市，再由该段的中心——鸡街伸延到建水县的石屏，全长177公里，整个修造时间用了21年。

个碧石铁路与滇越铁路在碧色寨进行换装，滇南进出口货物均由此中转。因为寸轨与米轨相交的交通枢纽关系，碧色寨车站的地理位置就显得特别重要，这里从最初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迅速成为异常繁忙的货物周转站及地方土特产品的贸易集市，成为云南进出口贸易的重要集散地。自1910年以后的三十多年，这个中转换装站都是滇越铁路的第一大站。

美国制造的小火车头

由于个碧石铁路的建设，当地民族资本家陈鹤亭应该在中国铁路建设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在他担任总经理时，为了解决建设资金的不足，成立了个碧石铁路银行，发行铁路票据，获准在铁路沿线流通。由于公司经营得当，不但解决了修路资金，还退还了官股，完成了铁路公司由官民合资创办到完全由民营资本运作的转变。

铁路公司为了坚持民族工业自主经营，防止法国人染指国家重要资源，更防止法属滇越铁路插手民族铁路的运输及管理权，坚持修建了与滇越铁路轨距不同的铁路（当然也与当时的资金和技术条件有关）。

在关于轨距的决策会议中，法国工程师尼复礼士出于职业道德提出：“该路的作用不过是县与县之间的交通运输，采用6寸轨已可运输自如，并可省工省料十分之四。”工程师萨少铭还提出，把个碧石铁路的路基修成与滇越铁路相同的米轨路基，若将来收回法属滇越铁路，即可改轨通车，联通滇越线。

1970年代，建水县石屏路段改为米轨，与滇越铁路接轨，使之成为滇南地区的重要交通线。证明了当年的股东及工程师尼复礼士、萨少铭等人的深谋远虑。

现存的寸轨调头转盘

个碧石铁路设计为时速25公里，在实际运行中只有10公里，原因是坡度大、弯度半径小。当地的老百姓说：“（个碧铁路）走路也比乘车快，下车撒泡尿，也能赶来爬上车。”

我在游览中听说，现在建水县还保留着一段米轨旅游观光线路。我很想去体验一下，那精致的小火车头拉着窄窄的小车厢，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特别是晚间乘坐旅游观光车，更会别有一番风味。

想象中，车厢两头各置两根蜡烛或油灯用以照明，微弱的灯光仿佛静夜中的萤火，忽闪忽闪的，慢悠悠的小火车发出“嚓嚓隆隆”“吱吱呀呀”的轮轨碰撞声，打破了古老山谷的寂静，更增添了旅行的[W用1] 浪漫情趣。

滇越铁路因锡而生，个碧石铁路因滇越铁路而建，“锡都”个旧的锡产品因小火车而远销世界各地，使个旧的经济得到巨大的发展。又因为火车的开通，中外商号纷纷落户碧色寨，如法国的加波公司、英国的亚细亚火油公司、美国的美孚三达火油公司及其他企业，先后来到碧色寨车站设立公司、办事处及仓储。就连希腊人也来此地开了酒店，越南人也把咖啡店开到了碧色寨车站旁。

法国洋行遗址

英商亚细亚公司遗址

国外先进的商品与当地的农副土特产品得到了相互交流，活跃了当地工商业贸易，客观上推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其中，中国的大通商业贸易公司与外资合作，成为当地商业巨子，为个旧的大锡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

中国大通公司遗址

火车沿线逐渐繁荣起来，碧色寨火车站更是成为全国最美的十大火车站之一。这里山峰秀丽，面临长屯海。“云南十八怪”里有“火车没有汽车快，铁路不通国内通国外”指的就是滇越铁路。而碧色寨火车站在当时是滇越铁路最重要的火车站，也是滇越铁路滇段的一个大站。在车站旁的坡上，以前的仓库、酒店、食堂、宿舍已经有些破旧，有的只剩下残垣断壁，但阅读建筑旁的标志牌说明文字，依然能想象出以前这里的繁华与浪漫。

寸轨铁路路线雕塑

1990年夏季，成都铁路局停办了最后34公里（鸡街至个旧）的寸轨货运业务，从此，长达70年运输史的寸轨铁路彻底完成了在云南的历史与经济文化建设中的光辉使命。为了纪念寸轨铁路的历史贡献，个旧市政府在市中心保留了一段寸轨铁路和与之配套的小火车头及两节车厢。

个旧市保留的寸轨铁路和机头、车厢

当年的个旧车站遗址

为此，我专门去了一趟个旧，在法式建筑的铁路公司大门和个旧车站大楼以及残存的寸轨铁路之间，流连往返。看着这些残存的实物，遥想当年个旧的爱国民族实业家在资金、技术、人才各方面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何等艰难地独立自主修建了“个碧石”寸轨铁路，用以对抗帝国主义的经济掠夺，不禁肃然起敬。我想，这些当年的物件，不仅是那段历史的见证，更是他们伟大义举留下的丰碑，在无声地向后来者传递着我们民族的奋斗精神。

回程中，那穿行在崇山峻岭的细小铁轨，站台上的铁路标识，一直在我脑海里显现。我想，云南边陲自古被称为“蛮荒之地”，人们在封闭的内陆旷野中，过着及其贫穷的生活。当年人们肩挑背扛、马帮驮运，交通工具简陋，效率低下，经济发展异常缓慢。当西方的经济掠夺通过先进的生产工具进入落后生产力地区后，不单是彼此的商品得到了交换，发展了当地的经济，更重要的是，西方先进文化和科学技术手段形成的先进生产生活方式，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影响和冲击，最终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历史发展到今天，世界已经融为一体，我们更要敞开胸怀，引进国际先进的科学文化技术及商品，通过交流与学习，取长补短，与世界同步前行。只有这样，我们的生活才会有长足的进步。

2020年8月18日于云南弥勒

文中的部分图片由金水河畔提供，特此致谢！

笔者在碧色寨车站寸轨旁的水塔前

作者简介：

苏玉新，网名古谷，1952年生，大专文化。1969年下乡忠县当知青，1972年病退回城，从事过建筑业、工业、商业、金融业。退休后致力于纪实文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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