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今戏曲界的戏霸,都有谁?

戏霸的源头,极难追溯,估摸梨园初起,就有了戏霸。老年代的戏霸,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余生也晚,无缘见识,想必是盗亦有道,前车后辙,都极有讲究的。

现代戏霸,深得官场三昧,上迎合权贵,下欺压演员,人前冠冕堂皇,人后龌龊不堪。戏霸有某种强势地位,唱戏不一定最好,或者说曾经有两把刷子,大众面前,表现一种高高在上的风度。其实他们看不起职位比他们高的人,耻笑那些只会做官而毫无专长的人,见到人家反倒腰杆子软的像泥鳅。遇到地位低的人,比如戏迷票友之类,总是说很忙,上午去开个什么会,下午还颁个什么奖,晚上陪领导吃个什么便饭。哪儿怕你如何恭维,他听多也腻,扔下一句,你们不知道唱戏的苦,扬长而去,连面子工程都懒得做。

戏霸最嫉恨台上有人缘儿,真能耐的人,想尽办法拉其下马,踩进泥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他们也有曹操的纳贤之量。假若看中个年轻人,旁敲侧击,明言暗示,拉你入火,网络门下。你若依了,他并不珍惜,你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装点装点门面,连门墙里的一棵狗尾草都算不上。你若不依,他表面一言不发,暗里下劲,使你步步难行,锅被踹漏,方知道他的厉害了。

戏霸门生众多,一个流派的掌门,或自立掌门,能力极广。大佬时常来电话,请益京剧振兴良策。偶尔亲自登门拜访,称兄道弟,混得极熟,慕煞得徒子徒孙眼放红光,决心以戏霸为“典范”,争当排头兵,正应那句“不想当戏霸的演员不是好演员”的至理名言。领导说你收个徒弟吧,于是剧团出资,张罗收徒,他们哪儿有功夫教戏?大徒弟代教一两出戏,琴师说说唱腔。末了看看,略加指点,说声“不错”。徒弟“高高兴兴的回去,在海报上印上XXX老师亲授(汪曾祺语)”。师傅名利双收,徒弟加薪进职,单位上报重点院团,美其名曰:梨园盛世。

戏霸不一定非收徒弟,也有光棍一根的。他不收徒,并非无人拜师,他打下江山不易,怕徒弟抄了近路。他不但不收徒,甚至还拜师呢,刻意塑造一副尊师重教、德艺双馨的形象,做好让人敬仰的前期准备。如遇到有权有势者,照拜干爹干妈不误,一飞冲天待有时。戏霸朋友很多,却分贵贱。喜欢他戏的人,若无身份,无论如何攀交不上。假如被他视作朋友,孩子上学,小姨子进团,即刻调动人脉,一打招呼就妥了。偶尔邀人同台,友情出演,小恩小惠,提拔肱骨,这叫:人情练达即文章。朋友必然感恩戴德,投桃报李,替他宣扬一番兄弟情谊。如此说来,他也很仗义。

戏霸身兼一定官衔儿。向上做惯了趋炎附势的笑脸。下面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兄弟和他拌拌嘴,叫叫板,得,阴损坏齐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让你永无出头之日。他们是梨园无形权利的有形代表。戏霸身上最能体现小丑艺术,对什么人该恭敬、奉承,对什么人只需点点头,对什么人连头都不用点,什么人可以悄悄说点知心话,什么人必须守口如瓶,严加防备,心里明镜儿一般,这叫:“世事洞明皆学问”。

戏霸面上很随和,背后脾气大的出奇。每一个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极为用心。他不逞匹夫之勇,不做公正的包公,不像阎婆惜不识时务,更不傻呵呵埋头死钻业务,他们擅长情感投资。哪儿位领导即将失势或退休,谁又有可能上升,如何充分利用前者余荫,又暗度陈仓向后者目送秋波,都极有讲究。什么领导面和心不合,谁是谁的人,站队应当站到哪儿一边,也大有学问。俗话说,三分台上,七分台下。这话靠谱的叫人惊讶。

戏霸往往骨子里瞧不起同行,嫌小家子气,心胸狭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戏霸极聪慧,爱看心灵鸡汤,三国演义之类,学习运用心计术,只是从不读完每一本书,但临场运用娴熟得很。戏霸忙,也受气,被上面小瞧了,回家大发雷霆,骂官场、骂社会,骂戏子,牢骚过后又道貌岸然的艺术工作者的姿态引吭高歌:我最爱我的北京!戏霸贪财恋色,感到幸福的却不是财色,而是职权。他们争官位,争评委、争荣誉、争上电视、争音配像、争唱京歌,年轻人闲死也捞不到一点出头机会。戏霸善享受,房子、车子、小三儿、白脸儿样样齐全,做得极隐秘,外行人很少知道,还常傻痴痴替他们宣扬静好之德呢。必要的时候,哭穷比跑龙套的境遇还惨,廉洁的比靴子底儿都干净。用这种能耐去做事,保证无往而不胜了。

戏霸并非以年龄划分。你照样满头霜雪,如何台上过硬,拿大顶三天三夜腿不软,六张桌子台扑身无恙。倘若一身傲骨,两袖清风,多少年过去,一大把年纪仍原地踏步,急死无用。中年壮年,不懂钻营,不屑趋炎附势,再讲究点人格自尊,得,倒霉的就是你!下场比六张桌子摔下来死得还惨。有理想,有热情,有才干,以为只要有能力就有出头之日的年轻人,不拼命挤入戏霸圈子,注定跑一辈子龙套。所以,那些“平生志气运未通”的老中青演员,只能“蛟龙困在浅水中”,他们缺乏做戏霸的基本条件。

戏霸并非以家族流派划分。家族流派充其量是他攀爬的一个阶梯,戏霸上位大都在正常组织渠道之外,得益于人脉庇荫。一定阶段后,家族门派反要对其马首是瞻。戏霸圆滑世故,投机钻营,了解世事的水深水浅。哪儿怕曾受迫害,历经惨痛的人生变故,一旦得势,关键时压制不同门派的弟子决不手软。他们内心决不许一丝阳光照耀他人,只需彩虹装点个人门面。戏霸的一贯原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忘却了当年苦,化作害人精。戏霸地位越突出,凝聚力就越强,霸气就越足。戏霸不仅仅存在于某一个团体,艺人扎堆的地方就有戏霸。戏霸分上下大小,无地域之别。越是地方戏霸权力越大,领导面前他们是艺人;艺人头上他们是领导。任凭政坛更迭,风云变幻,霸主大旗不倒。如果再罩上什么委员之类的黄马褂,领导都要惧他三分。唯我独尊的样儿,活脱儿一个汤勤再造。

戏霸并非铜头铁臂,满天下他有两怕。一怕失去舞台,戏霸大多年龄已老或渐老,奋斗半生,名利双赢,扮相丢了大半,总希望永远是美丽的、风情无限的,遗憾的是鱼和熊掌不能得兼。然而,他们的信心反胜当年,绝不会轻易退出舞台,不让贤,不退位,兢兢业业战斗到生命最后一息。二怕身后寂寞。戏霸们总希望百年之后,徒子徒孙像纪念老师一样纪念他们。一切的铺设,在于某年某月,花团锦簇台中央挂着得那幅大头相。须知,这还算可爱的戏霸呢!某些戏霸活着就发起造神运动,渴望生前看到被人歌颂的场面,期盼舞台正中的自画像永久保留。

戏霸是一个阶级,他们从不同的人生起点走向相同的利益追求。他们互相看不起对方,甚至“登攀”的道路上不止一次“玩出手”。但当阶层利益受到损害时,戏霸们会不约而同的团结在一个战壕里,暂时一笑泯恩仇,结为“亲密”战友,义无反顾,同仇敌忾。戏霸们有个通习,内心无时不受名利的强烈冲击,心照不宣、不遗余力共同维护阶层权益。用宝玉的话说,都是铁心石头肠子,唯利是命。要想进这个圈子,只有唱戏的本领是不行的。

至于戏霸,他们并不认为“霸”是不好的事,台上唱戏一回事,台下做人是另一回事。老辈人说,过去有两种人,一种戏子身上花钱,一种戏子身上挣钱。戏霸们取其益者,演员身上捞钱,衙门府第卖乖,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不信您瞧,远的不说,而今轰轰烈烈的院团体制改革闹腾一阵子了,多少有点儿张飞扔鸡毛——有劲使不上的样儿。问题在哪儿?戏霸阶层无声抵抗不能不说是重要阻力之一。对改革,他们犹如诸葛亮吊孝——不是真心的,改革触犯戏霸阶层的自身利益。奇怪的是,戏霸阶层反被改革者误认为与自己心连心,手拉手。“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然而,人头复杂、流派复杂、利益交织的梨园界,忽略中国艺人各阶层的现状与存在无异于空中建阁。长此以往,京剧将远离京剧生命的本真。

不知什么时候起,戏霸蔚蔚然已成气候,成为当代中国一个特殊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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