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侬《古城墙根的三封信》

古城墙根的三封信

给一段城墙的信

城墙：

你好，请问你记得蛇门城墙边，离竹辉桥桥洞最近的一棵柳树吗？如果记得，那太好了，我是柳树荫下两块石砖间的一株繁缕。

也许你不知道繁缕是什么，那没关系，确实我只是一株白色的，花瓣细碎的小野花。实在太微小了，藏在灰白繁杂的石砖中，有时候我们在人们的眼角余光中才可能被发现。但这种感觉，就是蓦然回首，而苦寻的零星春色却在草木萧瑟处的惊喜吧。

但我有一个藏了很久的苦闷问题——这石板路太新太齐整，没办法容下我们野花野草一点点的生存空间。 虽然野草丛生或是砖石被根茎穿裂会平添麻烦，但我其实也不想扎下深根，向高处攀升。我只想在护城河氤氲的水气中，在步道角落里看护城河外苏州的高楼林立，河中的水波潋滟，河边的杨柳依依。

另：我觉得夜幕垂下，华灯初上，照得波心水面一片璀璨的场景也很惊艳，你同意吗？

敬祝

岁月静好。

日夜看着你的繁缕

回信地址：苏州市竹辉路桥洞下，步道向北第一扇雕花窗前

给护城河水的信

面前的那处河水：

你好，请问你记得蛇门那段的护城河边，离竹辉桥桥洞最近的一株繁缕吗？如果记得，那太好了，我是繁缕边上的一棵柳树。

也许你见过太多的柳树，不知道我，没事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写给谁：是写给“你”——我眼前的这千百亿滴水中的一滴吗？在信送达时，恐怕你已流入海洋，继续漂泊了吧。那时，我眼前的“你”，却依旧在清晨倒映河岸的草木，在午后粼粼地折射艳阳，在夜里荡漾辉煌的灯火；而“你”却已经不知身在何方。虽然这说法有些臆想，但确实：流经苏州的水，也忘不了苏州吧。

唉，我又扯了这么多你呀我呀，有的没的。其实我只想让你在流经苏城时，慢慢地读一下这封信。因为我有个小小的困惑，要求教于你。

我在护城河边生活了多少年，就想了这事有多少年。你听过鱼尾翻溅水花的声音吗？极快极清晰，像穿透了湖水一般，必定是鱼跃之声。但这总发生在我顾盼四周，或是眼神发空时，才凌空飞来一声响。待到回头张望，只有一圈越扩越大的涟漪，鱼则已是戏谑般遁身不见。这总使我犯疑，这是鱼跃的踪影，还是春风渡江时的痕迹而已？如在午间盯着湖面，痴痴地要找出一条跃起的鱼，就算被折射、聚焦的阳光刺得头昏眼花，也只有无功而返。

所以来找你，你见过这般场景的吧。这到底是怎样的景象？这是条金鱼，鲤鱼，还是一条有银色鱼鳞会闪光的鱼？又为什么突然跃出水面？

如果回信描述则好，如无闲空，就告诉路过的春风，告诉划过的水鸟吧。

愿你再来苏城。

一棵柳树

回信地址：苏州市竹辉路桥洞下，步道向北第七块方砖旁

给柳树的回信

柳树：

你好，柳树。我是千百亿分之一的护城河——你口中的“你”，你面前那处湖水其中的一滴。

时光匆匆，我流转了一圈苏州古城，惊觉已到要走的时间，只能简短回信。

鱼跃水面，是很美，很自然的。不是或金或红的一尾鱼，但如果你亲眼所见，像你这样的……这样的有心者，怎会觉得它不美呢？金色的阳光随着水花流转，透过飞溅的水，能看见银色的鱼身闪着光，落入水里。你看着它，仿佛看到了日光在水与鱼鳞上交错曲折的路径。

所以你也想到鱼跃出水面的原委了吧——就像你扎根在湖边，也曾想到过轻盈的水面下又是另一番莫测的世界。就算只有一秒，两秒，鱼也会期盼着看到白云萦绕的澄澈天空吧，也会期盼着看到绿意满野的春回大地吧。

我要走了。如你所想：流经苏州的水，总归忘不了苏州。没有水的苏州是空虚的，因为这两千五百年的历史没有了沉淀之所；忘了苏州的水是茫然的，因为她忘记了最适合自己的城市。

附一张城墙给繁缕的短笺，请你转交或转述给你脚旁的那位邻居。

繁缕：

也许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而只需要我来欣赏了。现在，我看到你的身边是绿色缠绕无尽，方寸间也能百花盛开。脚边的生灵——你们，已经在石砖间找到了容身之所吧。我欢迎你们，你们填补了苏州空缺的角落，使得苏州灵秀地严丝合缝。

还有，对于你的看法，我觉得夜间苏州不只是自然的美，更是与人类一起营造起的繁华景色。

谢谢你对我的赞美，真的很开心。

一段城墙

我也谢谢你，柳树。你和苏州是我游遍五湖四海也忘不了的风景。

即将离去的护城河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