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真的老了
文//李爱中
我早已习惯了父亲的老,只是我忘了,父亲曾经也神采奕奕,帅气得很。——题记
接到在妇幼保健院上班当医生的小弟的电话,说母亲体检发现甲状腺有异常,需要进一步到恩施做检查治疗,我匆匆到了父母的住所…… 见到父亲正佝偻着身子在大门口张望,看见我的瞬间,笑容倏然爬上他瘦削的脸庞,皱得如核桃般的皮肤凝聚成几道更深的沟壑。一阵风拂过,掀乱了他的头发,我的心忍不住一紧,初夏的阳光还不是太亮,而父亲满头凌乱的银发却刺疼了我的眼睛。
不记得什么时候父亲的头发开始变白的,这些年来,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或者是早已熟视无睹了。若不是这一阵风“善意的提醒”,我何尝让目光在父亲的头发上多停留一秒钟呢?
见我到来,父亲一改佝腰驼背的样子,几乎是健步如飞地奔向里屋。他穿一件灰白的西装,极不合体,瘦瘦的身体在西装里有些晃荡。我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再想想马上要去恩施为母亲瞧病,眼里有一些潮潮的湿气涌上来——我原以为父亲的背依然那么宽阔,依然像一堵遮风挡雨的城墙,然而,这堵墙被岁月侵蚀得竟然有些弱不禁风了——我忽然发现,我居然很久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注视过父亲了,我只是偶尔打个电话给父母,不咸不淡地问候一下,远不如接领导、同事、朋友电话那么聚精会神。父亲,我最亲爱的父亲,居然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进了屋,母亲正在卧室匆忙地收拾去恩施住院的七股八杂的行李。小弟在一旁叮嘱母亲收拾去医院应该带的物件(他是医生,对住院需要带什么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父亲就像一个孩子,按着母亲的吩咐在屋子里寻找需要找的东西。我侧过头,试图掩饰内心的担忧与愧疚,却看见卧室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张将近六十年前父亲上师范当学生时的照片。照片上,父亲穿一身旧时的学生装,乌黑的头发有序地偏分,面带微笑,眼里泛出熠熠的光芒,颇似一明星。呀!原来父亲也这么年轻过!
收拾完毕,我们开车前往恩施,我扶他上车,我的手和他相触的刹那,像是被砂纸划过一样,那是怎么样的一双手啊!像是一截枯干的枝桠,树皮上纠结着一道道突起的筋络,这就是记忆中那双温暖滑润、力大无穷的父亲的手么?父亲缓缓地登车坐下,显得气喘吁吁。见此情景,我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车上,我跟母亲说,以后别太辛苦,别太节俭,千万注意身体。一个月省下的钱还不够我请朋友下馆子一顿饭钱。母亲说,你爸老是说现在还能动,能自食其力,不会惊动你们,更不会让你们花钱,他说你们年轻人就该有应酬,千万别小气了,要好好工作,要会处事。又说,你爸说他还不老,我们都有工资,花孩子们的钱心里不是滋味儿。父亲接着说:“就是,你们都有负担,我们现在都还动得,能自食其力,不会给你们找麻烦。”听着父母的话,我心里五味俱全……
其实我是了解父亲的。父亲一生,靠自己在教育战线那点微薄的工资曾在老家(重庆万州五桥凤仪水口)修起了五六幢楼房,靠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全家迁移到湖北利川,并在利川市内买下了属于自己的160平米的土地,靠自己一边工作,一边利用周末业余种校园土地养活一家老小、供四个孩子上学。在他的心中,自食其力最心安理得,即使是在年老力衰之后,也固执地坚守着自力更生的信念。
从利川出发到恩施民大附属医院,一路高速,50多分钟就到了。下车的时候,父亲从后座取下了所带行李物品。住院部在8楼,上楼的时候,父亲说什么也不让我拧那个袋子,父亲笑着说,别看你年轻,不见得比我劲儿大。我只好依了他,空着手跟在他后面。肥大的袋子恬不知耻地爬在父亲瘦小的背上,享受着儿时瘦小的我爬在父亲宽阔的背上那温暖的“待遇”。我大声说:“爸爸,您体力还是那么好,您一点儿都不老!”父亲把袋子往肩膀上耸了耸,脚步愈发轻健了。 袋子虽然不算太重,但是一路走来,到上电梯,再上到8楼的时候,父亲的背影开始有些颤抖,他缓缓地抬起脚,稍微顿一下,才拖起另一只脚迈出电梯,我甚至听到了他强制压抑的喘息声。他佝偻着身子,坚毅地迈着步子,仿佛已经征服了一座山峰,更好像是在和岁月做不屈的抗争。
记得30多年前,有一天深夜,我和我姐呕吐,肠痉挛,腹痛如绞,正好父亲放暑假在家,是父亲和母亲把我姊妹俩背起来,冒着黑暗从洞弯摸索出发,途经寨嘴、水口寺、土地坎、骄子岩……翻山越岭,直到医生卿成龙驻地——神龙藤儿。那时候,我伏在父亲的背上,父亲也像现在一样,腿有些哆嗦,像风中颤栗的老树,我到老也不会忘记那天晚上父亲哆嗦的双腿是迈着怎样的步伐艰难前行的。
此时的我已经思绪万千了,我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托住袋子,父亲并没有察觉,脚步又开始轻快起来,一直走进了母亲的病房……我想用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告诉父亲,有儿女们在,您永远不老!!!
编审:彭承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