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金《可爱女人》
小时候,我常常站在外婆家边的小河里,河水清凉地流过,我弯着腰抓比小拇指还要小的鱼,却总是错过它们,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每一块鹅卵石。外婆打开厨房的窗户,唤我吃饭。她置入一颗爱我的心在饭菜之中。夏天几乎在院子里用餐,把院子里的桌子擦一擦,集中高兴劲儿跑来跑去发挥协助能力,我常常换个位置品味家庭习惯。她的厨艺,也让我的味觉变得挑剔,光靠饭菜香我就能辨认回外婆家的路。我的童年几乎完全发生在外公外婆的平房,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高。我记得厨房里有个超级大的铁桶,放在自来水龙头的下面,它总是关不紧,滴答滴答的一直流,尤其在夜里听得更明显。几个月前宿舍的水龙头坏了,那一晚上我听着一滴又一滴从松动的水龙里滴下的水,没有睡着,我想我的时光就是那样流失的。
外婆有两个母亲,以前听她说起过,而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自己年少时的不幸遭遇让她竭尽全力对自己的孩子多加疼爱。我就是她宠爱大的。她的温柔在我偷吃柜子里的果酱之际,可能那是我对成人世界隐瞒的乐趣,却被黏糊糊的手出卖,她不满意这种行为,但嘴角却有微笑,并不着急帮我洗掉。我还总是躺在她的裙角上,听她讲故事,或者在她清洗羊肠时给她帮忙倒一壶温水。
她亲手缝纫的衣服不知道穿到几岁。外婆坐在那里,脚踩着踏板,一只手放在上轮,一只手扶住布料。轻轻转动上轮,传动带、机针、踏板保持着一致的节奏,那样的一上一下,类似心脏的跳动。缝纫机还有又窄又长的小抽屉,里面会放着一卷最常用的白色线,生了锈的小剪刀,还有外公衬衫上掉的扣子。到今天,那台缝纫机还没有退休,我常开玩笑说那是我的嫁妆。可我最想的,是继承她的一双手,把自己的一生打理地有条不紊,也有个喧闹的家庭温暖我的心,让我同样保留衰老的权利,缝纫我简单的生活。
去年冬天外婆来家里住,洗澡的时候喊我给她搓背。打开浴室的门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我的心疼得好厉害。她说我坐在盆子里洗澡不肯出来的日子就像昨天,出了浴室我泪流满面。时间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我竟然一无所知。妈妈说年轻的外婆很神气,她们还没有搬来县城,外婆是他们乡里出了名的妇产医生,谁家生小孩,都来请她。有时是很深很深的夜里,有人来敲门,外婆总是很快整理好,骑着马就去那家,迎接小生命。小天使的笑,弥漫着大地和天空,世界布满生机。后来读到余秀华写的“世间一切值得悲悯的事物,都在广阔的蓝天下,被你的目光抚摸过。”我觉得是写我外婆的。
她是虔诚的信徒,每天的五次礼拜都没有错过,柔软的手在不断祈祷。 她总是告诉我,我们并不是因为苦难才祈祷,而是感恩。昨天开车送外婆去机场,她一人前去马拉提草原探亲,一路上都在叮嘱她,像小时候她总是不放心我。回家盯着缝纫机发呆,月光照在拖鞋上,想着命运有多少闪烁的针把我们缝在了一起,真是感激不尽。
原来外婆喊我吃饭的声音透过薄暮远远地传来,隐约像隔着我的一生,像一些模糊的往事在一声声地叫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