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狄鹭:50岁,我妈终于离了婚。
50岁,我妈终于离了婚。
文:付狄鹭
不幸的婚姻,扼杀的不仅是两个人的幸福,更是孩子乃至全家人的正常生活。从记事起,芸芸几乎每年都劝妈妈离婚。她知道,妈妈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太苦太累;50岁时,儿女成人,妈妈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芸芸说,妈妈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脸上却是笑盈盈的。(为方便阅读,文章使用第一人称。)
01
穷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我妈认识我爸之前,是有心上人的。
他俩初中时同班。后来那男孩回乡创业,种植果木,开荒时被石头砸伤,断了两根脚趾头,走起路来略显蹒跚。他曾托人来家里提亲,外公两眼一斜,表明了态度。
刘二痞子早就看上我妈了,一家三口登门拜访,外公笑脸相迎,外婆默不作声,在灶台前忙着备茶备饭。
刘二痞子和我外公算是忘年交,牌桌上的朋友,用外公喝醉后的话说,是兄弟。
妈妈红着脸,悄悄问外婆,她的终身大事,能不能自己做主!外婆抚摸着我妈的长辫子,叹了口气说:“穷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妈妈从此不再提这事。她知道,她的后爸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如果她那善良的妈妈替她求情,就要挨打。从小到大,她没少目睹后爸打她妈妈。
退一步想想,早点离开这个家,也许是好事吧!
从此,妈妈和她的同学断了联络。虽然心有不甘,可她怎敢违抗后爸的意愿?
二十岁时,我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嫁给了刘二痞子,嫁给了我爸。
02
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幸福只是昙花一现。
我爸曾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个兄长,十几岁时下河游泳,不幸溺亡,我爸成了家里的独子。
爷爷奶奶十分疼爱我爸。农事再忙,也舍不得让他下地,叫他只管好好读书习字。偏偏我爸厌烦读书,还经常逃学,四处游荡。
他十几岁就迷上了打牌,喜欢耍他的小聪小明,牌友们就给他取了这么个绰号。
妈妈嫁进刘家,爷爷奶奶自然高兴。爸爸也一反常态,不再光顾街口的牌场。
我妈是三姐妹中的老大,从小勤快又懂事,干得一手漂亮的针线活,里里外外的家务更是不在话下。结婚后,家里总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
日子算不上富贵,妈妈却心满意足。自她10岁时后爸进门,家里就没有安生过,三姐妹经常挨打。有时,为了保护两个年幼的妹妹,妈妈一天被打好几遍。她盼了多少年啊,终于盼到一份安宁的生活。
可是,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幸福只是昙花一现。
半年后,我爸按捺不住了。一开始,他隔三差五往街口跑,后来干脆天天去,早出晚归。家里的事,他不闻不问。
没多久,我妈的身体出现剧烈反应,吃荤就呕吐。她有了身孕。
她挺着肚子下地干活,爸爸却视而不见,依旧风雨无阻往街口跑。妈妈拖着沉重的身子,在柑橘林里干活,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单又无助的日子。
有一回,爸爸和几个外地来的矿工打了两天两夜牌,身上的钱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一屁股债。那几个陌生人来到我们家,把妈妈仅有的嫁妆——两口箱子、一张梳妆台、一组衣柜抬上一辆旧三轮车,拖走了。看着一片狼藉的卧室,妈妈流下伤心的眼泪。
奶奶见不得我妈哭哭啼啼。“家里人都好好的,有啥好哭的?”奶奶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卧室,接着说,“不就是几件家具没了吗?哪来这么多眼泪!”
在奶奶面前,妈妈从不多说话。外婆教过她,婆婆是长辈,不可顶撞。
妈妈心里的委屈,只能偷偷跟外婆讲。外婆安慰她:“日子呀,都是慢慢过的,只要慢慢过,就会越来越好的。”
03
家里仿佛只有三个人,妈妈和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
生了我,妈妈只休养了三四天,就去橘树林干活。爷爷奶奶嫌弃她生了个女娃,从不伸手抱一下。
爸爸依旧早出晚归,在街口和一帮伙计打牌。有时他欠了牌债,就躲起来。人家找上门,见我们家没一件像样的家什,就对着我妈破口大骂。
妈妈不跟他们吵,她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爷爷奶奶就说了,打牌总比偷摸抢拿好,他要打,就让他打吧。
妈妈明白,她无法扭转爷爷奶奶对爸爸多年的偏宠,也无力改变我爸视赌如命的习性。
我满周岁时,妈妈背(bēi)着我,回了外婆家。她跟外婆讲,她再也不想进刘家的门。
外婆抓起妈妈的手,摸着她那变了形的无名指和中指,语重心长地劝她:“看看你的手指头吧,后爸能让孩子安生吗?你妈当年走错了路,害苦了你们姐妹仨,现在不能眼睁睁看你错下去啊!刘进他好打牌,但是他不打人啊,你就忍忍吧!”妈妈的左手无名指和中指都是弯曲的,她小时候,不小心弄洒了猪饲料,她的后爸拿棍子教育了她。
娘儿俩依偎在一起,说很多悄悄话。外婆说:“日子不好过,就别生了。苦了大人,害了孩子。把这一个女伢好好养大。”
于是我妈背着我爸,上了节育环。不料,没过多久,妈妈戴环怀孕,爷爷奶奶意外得了个孙子。
弟弟出生后,爷爷奶奶断了我爸的经济来源,不准他再赌。可是爸爸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赌瘾深入骨髓。为了打牌,他把家里的存粮和留着过年的柑橘全卖了。
弟弟出生的第二年,爷爷奶奶相继病逝,养家糊口的担子落到妈妈一个人肩上。她常常把我们带到橘树林,让我们在树荫下玩耍,一直玩到她收工回家。
在我的记忆里,家里仿佛只有三个人,妈妈和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爸爸很少露面,他常常夜不归家,一旦回家,就找妈妈要钱。妈妈拿不出钱,爸爸就翻箱倒柜,每一个角落他都翻过,家里不剩一分钱。
04
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七岁时,我该上小学了。妈妈带我去报名,她把一沓零钱交给老师。我很好奇她的钱从哪里来,妈妈说,一定不能告诉爸爸!后来我发现,妈妈每晚都要做布鞋,有时甚至做到天亮。
她做的鞋,全拿到小姨的缝纫店卖了。
大约过了一年,妈妈的秘密被爸爸发现了。他欣喜若狂,卷走了妈妈装钱的长筒袜。妈妈搂着我们姐弟俩,心疼地说:“快长大吧,我的伢!你们长大了,妈就放心了!”
此后,妈妈的钱都存在小姨家。
学会了写字,我给爸爸写过很多小字条,放在他的枕头底下,他从未回应过,或许,他根本就没看到吧。
有一次,我去街口找同学玩,见我爸搂着一个女人,有说有笑。
我流着泪跑回家,把这事悄悄告诉妈妈,妈妈只是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05
没关系,等你们长大就好了。
上了初中,我鼓起勇气跟妈妈说,你和爸爸离婚吧,我们去住外婆家。妈妈搂着我,轻声说,没关系,等你们长大就好了。
我哭着求妈妈,你离开爸爸吧,爸爸心里只有他自己,没有我们娘儿仨。妈妈严肃地说,芸儿啊,这是妈的选择,妈自己做主,你的任务是好好念书。
我不敢再说下去。
爸爸越来越频繁地不归家。找妈妈要钱,几乎成了他回家的唯一理由。他不仅找妈要钱,连同我和弟弟偷偷攒下的零花钱也不放过。
有件事情我一辈子不会忘记。我去市里读中专前,妈妈去大姨家借了800块钱,她怕爸爸发现,也怕我弄丢,就拿出我的一条内裤,在上面缝了个口袋,把钱装进去,再把口子密密麻麻地缝上,看着我把内裤穿好,又套上马裤,妈妈才放心。
我到车站等车。我爸居然破天荒追上来,我正觉得奇怪,爸爸说:“芸子,爸知道你身上有钱,你先把钱借给爸,爸周转一下,过几天就给你送到学校去。”
我呆住了!他不是我爸吗?我身体里不是淌着他的血吗?他怎么连我借来的学费也不放过?
强忍着泪水,我用死一般的沉默对抗他。
上了车,我的情绪彻底崩溃,禁不住号啕大哭。那时的我是多么绝望啊!
06
再也不用忍气吞声,妈妈解脱了。
我和弟弟相继读了中专,学校分配工作,我做了质检员,弟弟当了电工。
我俩都很刻苦,工作上一点也不敢马虎。我们不想再让妈妈操心了。
25岁那年,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他也从农村出来,家里不富裕,但他勤劳善良,朴实上进。处了两年我们结婚了。
弟弟很节俭,他用自己攒的钱在市郊买了房子。27岁时,弟弟也成家了。
我们的日子终于越过越好。
有次回家,妈妈突然说,不想再忍了。
我心头一振!
正当我抹着眼泪回忆妈妈多年的辛酸时,接到警察电话:爸爸出了车祸,正在送往县城医院的路上!
妈妈二话没说,拉着我和弟弟冲出门。
爸爸胸口受伤,脸上全是血,躺在重症监护室。他躺了三天。那三天三夜,妈妈没有合眼。
爸爸转到内科那天,妈妈回了趟家,把猪和鸡都卖了,连夜给柑橘树上了肥。
爸爸在内科住了四十多天,又转到眼科住了半个月。整整两个月,妈妈没有回过一次家。
爸爸出院时,精神饱满,又开始四处张罗牌局。
有一天,妈妈在电话里跟我说:“办好了!以后要找妈,就去外婆家。”
30年的婚姻,终于画了句号。再也不用忍气吞声,妈妈解脱了。
彼时外公外婆已去世多年,房子老旧,还漏着雨。妈妈托人检修了一番,她在园子里种了很多菜,还喂了猫狗,养了鸡鸭。
妈妈五十岁了,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脸上却是笑盈盈的。看着忙里忙外还哼着歌的妈妈,我想,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呀!
不幸的婚姻,扼杀的不仅是两个人的幸福,更是孩子乃至全家人的正常生活。从记事起,我几乎每年都劝妈妈离婚。我知道,妈妈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太苦太累;如今妈妈50岁了,我和弟弟都已成人,她终于勇敢而坚定地为自己活了一次。我们都支持她,更会一如既往爱她。
妈妈呀,余生无论在哪,我们祝愿您平安喜乐,享受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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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付狄鹭,80后,自由撰稿人。借居都市一角,浅叙人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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