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老八‖文/北林
瘸腿老八
我最后一次见到瘸腿老八是在他的葬礼上。
初春积雪将融,黄土混杂着雪水,地上满是泥泞,八爷爷就躺在一副漆黑的棺材里。家门旁边七零八落地摆放着老八在镇上的熟人们送来的花圈,门沿上的乐手倒是吹得欢快,锣鼓,喇叭,响个不停,人们围坐在几张桌子前边磕瓜子边聊着天,满地都是沾满唾液的瓜子壳。老八的前妻象征性地披着孝,嘴唇上却涂着鲜红的口红。于是热闹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屋子,除了那一方小小的棺材。
1979年,在越南的某处密林中,一支解放军小队正在缓缓前行,四周是让人窒息的寂静。突然队伍最后的一名战士惨叫起来,一年后的小镇上出现一名瘸腿的年轻人。
从我记事起老八就在小镇上了,他并不是本地人,听说他在家里排行第八又加上打仗回来瘸了一条腿,镇上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瘸腿老八,听到这外号他也不以为意,笑了笑抿了口酒也就算同意这个称呼了。
老八刚来小镇的时候,没房也没地,就凭着部队给发的一点钱和和自己的辛勤努力在镇上买了一间房子,又用余钱娶了个媳妇,后来这个媳妇嫌他是个跛子,卷上老八所有的钱跑了,不过老八笑了笑喝了瓶酒就也就没再去找过那个女人。
我喊他可不是“瘸腿老八”,一来他年龄大,二来他对我很好,所以我喊他八爷爷。
我在镇上读小学时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八爷爷耳朵里。有次放学路过他家门口,我下意识的向里瞅了一眼,正在喝酒的八爷爷也看见了我,突然向我招了招手:“伢诶,过来过来。”我犹犹豫豫地走到他身边,他又说话,一张口满是酒气熏得我直躲:“坐一会,我拿个东西给你。”说
完转身向屋里走去,不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攒着什么东西,他坐到我旁边,将那东西放到我的掌心,我低头仔细一瞧,竟然是五颗大白兔奶糖,今非昔比,那时候的奶糖还是稀罕物件,我睁开大眼睛疑惑地盯着八爷爷看,八爷爷笑着,连脸上的皱纹纠结在了一起,眯着眼说:“我听杨老师讲,整个学校你成绩最好,爷爷我就是欢喜学习好的小伢,念书好啊,念书好啊。”
读完小学后,父母把我送去市里读初中高中,于是镇上的人和物在我的记忆里渐渐远去,如同笼罩上了一层傍晚的炊烟,朦胧不清。
我再次见到八爷爷是在我的升学宴上。
我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却算的上努力,高考结束成为镇上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父母高兴决定请亲戚熟人吃饭,我的升学宴八爷爷也来了,六十岁的他一个人喝了一斤白酒,结果直接喝倒在了酒桌上,宴席散场,我背着八爷爷回他家,废了一番劲把他放在床上,正当我准备转身回家时,八爷爷却伸出手拽住了我:“小伢,你不会觉得我就这么这么点酒量吧,把你叫到这里是要给东西给你。”说完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沓钞票揣到我口袋里,我刚准备说不要,八爷爷却先开口了:“我知道你伢想说什么,我老头子还不缺这些钱,你拿着。我听人家说到了大学里花钱的地方多的很嘞,缺钱找我要,没事,千万不能借什么,什么高利贷。唉,我老了,人也不中用了,以后啊你要是赚钱了,还记得我呢就买点酒给我,别的我不要,别的我也不好。现在国家就是要大学生,大学生好啊,读书好啊。”
把八爷爷的棺材送上山,所有人都走光后,我从包里拿出一瓶五粮液,又拿出一个酒盅,“来,八爷爷,我陪你喝酒,我知道你最爱喝酒了,这是好酒啊,你要是早点喝到这酒说不定就舍不得死了。”那天下午八爷爷再也不会喝醉了,我却把混着眼泪和雨水的五粮液灌了一肚子。
八爷爷给我的一千块钱我一直没舍得花,直到零八年大地震我给全部捐了出去,署名是——瘸腿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