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么跟你告别（6）
老娘住进养老院以后，我一直想跟家里的院子告别。
这是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院子。像村子里几百个院子一样普通。不同的是，这是属于我的院子，这里有我成长的印记。
跟一个院子告别，不仅仅需要勇气。
院子大约二百平方，本来五间正房的面积，家里盖了六间。原因是爷爷在盖房子之前把檩条截短了。檩条准备好几年后，家里批到宅基地。爷爷不知道几年的变化，村里房子变得宽大。原来的檩条只能盖小房子。房子就从五间变成六间了。
院子跟其他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区别，对我来讲，那里承载我半生的记忆。
那时的狗也没个名字。狗就叫狗。你想叫他时，就叫“狗”，狗就应声出来。吃你给他的残渣剩饭。我家那狗是灰白色，模样俊秀。小时我还抱过，很快就长大了，只能蹲下来搂搂，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抱起来。
那时狗在一个家庭的职责就是看家护院。外人进门，得先经过狗同意。聪明人从不猛然闯进院子，都会在外面拍拍大门。嘴里喊着：家里有没有人啊？这时，狗会最先冲到门口，大声招呼。主人会跑出来呵斥：别吵了！一边去！心里会得意这狗真能看住门！
这时的狗即使被呵斥也是骄傲的。
我们的灰狗也会在我们开门时侧身跑出。我们不用着急出去满大街找，他就会在几个小时候回来。白天的走走坐坐，特别热的夏天也会吐着舌头，无精打采。到了夜里，狗眼发光，一点动静狗就大叫。他一叫，村子里所有的狗一起叫。别的狗叫，他也跟着叫。甚至，一里地外别的村子里有狗叫，几个村子的狗也会跟着叫。只是，那时睡得沉，怎样的狗叫我都不会惊醒。不像现在，一点声音就睡不踏实。
灰狗在我家安稳长大，一年后就出大事了。
有邻居说，我们村子西头总有人家少鸡。隔三差五，有人家的鸡就不见了。他们在村西头的芦苇沟里看见成堆的鸡毛，也隐约看见有狗跑出。并且，那只狗像我家的灰狗。
我们家没有发现这事，回想一下，那阵子灰狗的确隔三差五出去，回来后用舌头抿着嘴角，眼睛发光，心满意足。我们给他的饭，一口不吃。娘还骂他，“扎煞”不轻，还不吃饭呢！
有一天我经过芦苇沟，看见我家的灰狗的确从里面跑出来。那天傍晚，村口的奶奶又到处找她下蛋的老母鸡。
我跟娘说了，娘把灰狗狠狠打了一顿。灰狗直哭，半蹲在墙角，我看见他眼里流泪。娘罚他两天不吃饭，从此进出都好好关门，不让他出去惹事。其实，我们也怕，他真惹事，被人打死。
记得那是个初夏，家里买了二十只小鸡。鹅黄色，嘴巴粉粉的。小鸡仔不一定全部都活，多买几只以防万一。就像播种，多点种子，防备被虫子叮咬或者睡在土里发不了芽。
小鸡慢慢长大，我们用砖围起矮墙，小鸡在里面叽叽喳喳。灰狗也喜欢站在墙外看小鸡，他把头搁在墙上，眼神里有很多个意思。
那天，我们去地里干活。整整一个上午才回来。大门打开，院子里比往日安静。灰狗也没出来迎接，也没有小鸡叽叽喳喳的叫声。娘像突然感觉到什么，跑到砖墙一看，小鸡一只没有了！
我们都明白是灰狗闯祸了！我们满院子找灰狗。娘拿起赶牛的鞭子，我们在院子里的麦草垛南面找到灰狗。他耷拉着尾巴，低头哈腰，不敢跟我们对视。嘴角还沾着鹅黄色的毛。
娘把鞭子都打断了。灰狗嘴角流血，眼睛也流血。呜呜地哭，眼里都是泪。他一动不动让娘暴打，我在一边哭，求娘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娘说，吃鸡的狗不能留，就得打死。
那个傍晚真是惨烈。娘打累了，没做饭，也没吃饭。小鸡没了，娘心疼也生气。灰狗被赶出门口，娘说我不让她打死，那就不要了，让他自生自灭。
灰狗被撵出家门，可他哪里也不去。蹲在大门口，无精打采。嘴角眼角的伤慢慢愈合，结了黑黑的痂。他饿得肚子瘪瘪的，却不离开家门半步。娘嘱咐我们出入关门，不让灰狗进家。我每天偷偷拿干粮给他吃，他也是羞愧地吃几口而已。
以往胡同走人灰狗会叫，隔着院墙也叫。这次有人从门口经过，灰狗一声不叫，还跑过去对着人家摇尾巴，作揖。然后再跑回来碰碰大门。人们都知道这是灰狗求人帮着叫门。几次三番，在我们的哀求下灰狗回家了。
娘说，他不走也不能留。于是，娘让老爸把灰狗带到集市卖了。
灰狗是只公狗，在我家时，没有交过女朋友。离开我家后，我不知他最后流落何方？有怎样的命运。
我们一家欠丟鸡的邻居一个道歉。那时怕承认了我家的灰狗就丢了狗命，做得确实不妥。在此道歉了。（未完待续）
前期回顾：
后记：这篇文章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触碰。我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曾经的院子。每个院子里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们出走半生，经历不同，我们身后的院子为我们留守或者消失。用怎样一种方式跟院子告别，我们拿什么跟院子告别？相信你有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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