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盛 | 浅谈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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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诗美
文 | 黄盛
诗美是什么?著名诗论家李元洛说:“诗美,是审美客体的生活美与审美主体的心灵美之综合艺术表现。”今天我们来谈这个题目,也是想让大家以美学来理解、赏识、创作、评论诗词作品,探寻诗美的秘密。
中国古典诗歌,从诗经、楚辞,又经历了五言诗、七言诗、古体诗,发展形成了有格律的唐诗宋词元曲几种体式。二千多年来,深受国人的喜爱和吟咏,体现了古典诗词的艺术美。
艺术美,当然包括内容美和形式美。研究文学美的作品,最早应为西晋陆机的《文斌》,到南朝刘勰写了《文心雕龙》,是古代最著名的文艺理论著作,对作品的篇章结构,作品的形式,做了描述式的议论。到了唐代,对诗歌形式包括遣词造句、谋篇布局的审美探讨更细致深入,对诗的声律美、和谐整齐美的研究做出了很大贡献。如初唐的上官仪《笔札华梁》,盛唐的王昌龄《诗格》与《诗中密旨》,中唐的诗僧皎然《诗式》与《诗仪》,晚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等,均有记载。到了宋代,主要以诗话、词话、曲话的形式论之。当代的美学家宋白华、李元洛、朱光潜等都写出了论诗美的巨篇,对我们华夏诗国,均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从历代诗家、评论家的论述看,中国古典诗词形式美,有如下几种:一是整齐和谐美,二是参差流动美,三是音韵和鸣美。试看以下诗词两例:
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
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赵嘏《长安秋望》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欧阳修《采桑子》
《长安秋望》律诗八句,七言句型。中间两联对仗完美。诗的组织结构整齐统一。《采桑子》词,句型长短句,句式有四言七言。句法、章法鱼龙百变。但词还有另类的整饬之美。词的上下片,句式相对,句字相同。在活泼流动之中仍有整体和谐。整体和谐美是中国古典诗词形式美的一个特征。
诗除了讲究形式的整齐和谐美之外,还追求参差流动美。唐近体诗之前的古体诗,以及完成近体诗之后的乐府“歌行”、齐言体的七古、含七言句的杂言诗等,都不如律诗、律绝那样讲究平仄、对仗,换韵也较自由。如李白的《蜀道难》是杂言体的乐府歌行,流动之美极致,笔阵纵横,雷霆起于指顾之间。杜甫的《兵车行》是乐府歌曲的体裁,句式长短不一,以重墨铺染的笔法,如风至潮来,哭喊之声震撼人心的送别图,突兀在读者的眼前。格律诗有格律诗的规定,但诗人们为追求定型中的变形之美,严整中的流动之美,通过章法、句法、修辞手段以及对仗等进行多方探索。
诗的音韵和鸣之美,主要在韵式、节奏、声调三个方面。古体诗不说了,只说现在流行的格律体。一首诗,押韵都押在平声韵,而且要押同韵部或邻韵。诗每句平仄相间,形成节奏、起伏。律诗中间两联,必须调谐对仗,每联平仄相对。词的格律要求更严,更复杂,句式多样,长短不一。加之领字、叠句、叠字的运用,更添词文音韵之美。
以上我们初步地涉猎了诗外表的形式美。但没有外表的形式美,也就没有诗内部的内容美。让我们再进入到诗的殿堂内部,观赏诗词的绚丽和辉煌。
“骏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这两句六言古诗,有些名家很爱题跋。著名美学家朱光潜说,这两句诗每句都象征一种美的共相。当你看到“骏马秋风塞北”,你就会想到“雄浑”、“劲健”;当你看到“杏花春雨江南”,你会想到“绮丽”、“纤秾”。前者是气概,后者是神韵。前者是刚性美,后者是柔性美。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中有“雄浑”、“悲慨”、“豪放”、“劲健”四品为阳刚之美,有“典雅”、“飘逸”、“绮丽”、“纤秾”等二十品为阴柔之美。根据历代评论家评论,阳刚美和阴柔美,是美的两种最主要的表现形态,是审美的两个基本范畴。以下我们就重点讲一讲美的这两种最主要的表现形态。先看看下面两首诗例: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甫《望岳》
此诗描绘东岳,横亘齐鲁古国大地之广阔,高俊磅礴之气势,敢将攀登之壮志。雄浑气宇轩昂,气魄雄伟,胸襟旷达非凡。此诗当属阳刚之美。
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秦观《临江仙》
潇湘蓝浦,月高风定露清,波澄冷浸一天星斗,尽显潇湘绮丽夜景。词人在高洁清莹的境界中,却因被贬南州而感到寂寥幽冷。当他独倚危樯而听到远远传来舜妃泠泠瑟声,更使词人内心凄凉寂寞。“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词尾更深一层的寂寥和惆怅,更显出词人的高洁。此词当属阴柔之美。
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我们随处都可以看到美的这两种表现形态。红日出大海,壮士乘风破浪勇进;月上柳树梢,荫下依依恋情人。苍松危崖,激流飞瀑;平湖曲涧,荷香袭人。一种作为壮美、阳刚美、骏马秋风塞北式的美;一种作为秀美、阴柔美、杏花春雨江南式的美,在自然界、社会生活和艺术创作领域中,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足迹。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李白、杜甫和王维、孟浩然都在盛唐时代,但他们的诗风迥别;苏轼、辛弃疾与柳永、周邦彦,同在宋代词坛,他们的词风也不同。阳刚美,阴柔美也是古典诗词的两种主要的表现形态。
阳刚美与阴柔美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二者只可偏胜而不可绝无。诗人作诗,可以以刚为主,也可以以柔为主。有的以阳刚美取胜,有的以阴柔美见长。以刚为主或以柔为主都构成美的风格,刚柔并济更能增添诗美的光彩。杜甫有一首七绝:“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此诗前柔后刚,刚柔相济,更显其美。苏辛豪壮派大词家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在缅怀历史英雄人物时写到,“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可称雄壮;而当写到英雄人物的旧居遗迹时,则写了“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尽发思古幽情,引起人们的瞻慕追怀,给人以秀美、隽永的感觉。近代诗人苏曼殊有断句:“壮士横刀看草檄,美人挟瑟请题诗。”诗中既有“壮士横刀”,又有“美人挟瑟”。美的情感多丰富,韵味多隽永。
阳刚与阴柔是中国美学的概念,在西方的美学概念有“崇高”或“雄伟”,有“优美”或“秀美”之称。崇高与优美也并列为美学中的两个重要范畴。认为雄伟使人感动,秀美使人欣喜。摩西大卫塑像,气势豪壮,令人惊喜交集;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画像的微笑,秀美含蓄,令人心绪如蜜。西方的美学理论和大量优秀的艺术作品也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2018年9月27日
文章来源:南宁市诗词学会课程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