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之后
大炮那次来吐鲁番找我们当然不是为了讲故事,也不可能是为了吃喝玩耍,那时候文杞也退役了,在当地开了一个烟酒店,惨淡经营,大炮是想来与大家商量一下干什么能挣上钱。
大炮自己是想开一个餐厅,因为退役后大炮基本上吃遍阿克苏大小餐厅,总结了一套吃货的五个层次理论,并可以和马洛斯层次理论相对应,第一层是吃食物,这是人与动物共同的爱好。这是为生存所设立的生存需求。第二层是吃牌子,这是人与动物不同的爱好,这个阶层基本是男女共餐,这是安全感的需求。第三层,吃菜系,这是不同人和不同动物相同的爱好,口味相同的吃货,寻求爱和归属感的需求。第四层,吃感情,这是人与动物完全不同的一面,官场或生意场相互寻求尊重的需求。第五层,吃地位,这是人与动物完全相同的一面,是自我价值得到社会肯定的吃货行动,此行为多是成功人士自我炫耀的需求。
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弱肉强食,自然界永恒不变的定律,在人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大炮对自已的吃货层次理论相当的满意。
大炮对自己的理论和对策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论证,从而得出结论,吃可以把分散的人,变成同伙。所以开个餐厅符合人类发展的需求,也是挣钱最快捷的途径。因为同样一碗豆腐脑,第一层吃货在地摊吃只需5元,第五层吃货在七星级酒店,可能需要500元,这就是利润的空间。说完,大炮还说了一句经典语录:既然我们无法改变人类生命的长度,我们为何不想设法美化生命沿途风景,拓展人生的轨迹呢?
然后文杞装做极为感兴趣的样子问,大炮你准备投资多少钱建立完善的吃货平台。
大炮说,打了一年麻将,输了大概10万元,现在可动用资金16万元。
文杞就很遗憾地说,你可以开一个不错的,面积不会超过100平的牛肉面馆,属于满足第一层次的地摊水平的吃货平台,估计开张运营时间不会超过六个月。
大炮就不吭声了。文杞就哈哈大笑的说,我明白了,你的至理名言的意思是,既然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身高,那就应该海吃、狂吃,拼命的吃,然后横向发展,堆积丰富的鸡肉,对吧!文杞说完接着大笑,大炮也跟着大笑的看着我。
我看着大炮说,我帮你分析一下你的对策的可行性吧。
你除了卖过党票还卖过啥?没有吧。你从小到大闻惯了大肉味,长了个大个子,成家之后就闻羊肉味,你有琢磨过新菜吗,还有关键你会炒菜吗?你长一身懒肉,能起早贪黑监督厨师的绩效吗?你如果接手别人转让的饭馆,你搞明白人家为什么转让吗?场地的租金,人员开销等费用每天每张桌子是多少钱,饭菜的定位,客人的层次,翻台的次数,每桌的消费,毛利的计算方式,你掰着手指和脚趾一起算也未必能算过来。还有管区的工商、卫生、税务、公共安全专家、地痞、流氓都是你朋友吗?还有停车问题你考虑没有?重要的是找大厨,是承包还是流水提成?还有你能否找一个像你老婆一样对你忠心的人做采购?服务员除了管吃管住,发工资、交“五险一金”还要随行就市的涨工资,不要你剥削不到位让人家剥削了你。还有N多的问题,你自己想过没。你光看网络红人王思聪张口就能挣几个亿,但你别忘了,王思聪他爹叫王健林,是大老板。他可以只收1块钱卖给他儿子500万股的万达股份。你除了比王思聪长的像男人外,其实你一无所有。要不你继承家业卖大肉算了。但是我觉得这也不可行,你家卤肉香不就是放了大烟壳子嘛,而且秘方早让你爷爷传给他的徒弟了,市场也让河南人、四川人、下岗工人瓜分完了,你再进入就会面临着这伙人的合伙算计,有可能你卖的肉把人吃到医院,你都不知道谁在肉里下了耗子药吧。你看看报纸夹缝中转让最多的就是饭馆和美容美发这两个行业,这说明想趟这行业浑水的人大有人在,但多数溅了一身臭水寻求自我解脱呢。
要说管理吧,咱在部队是硬性管理,强制性管理,可以说的头头是道,好像金庸金大侠里的名门正派,但现实中,你的管理水平也就是街头打群架的混混水平,光看光碟在床上练习蛙游,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游泳健将。王思聪的挣钱路数网上到处都是,但中国也只有一个王思聪呀。大炮你得记住,勤劳未必成大事,才高未必怀大志,苦尽未必甘会来,雨过未必天晴日,我们生活在人的社会,得有人,才可能挣上大钱。
接着我给大炮讲文杞和长炜退役后的故事,文杞就不笑了,装做自诩的憨狗状托着腮听我说。
我们毕业时,我分配到南疆工作,文杞分到了吐鲁番工作,我们毕业15年后,我来这当支队长,成了文杞的领导,文杞可是异常兴奋,我们是同学,在文杞心里我可以罩着他。这样他就可以多干两年。
文杞在吐鲁番工作了十九年,吐鲁番五个大队他都任过职,他刚来吐鲁番市大队任职的时候,消防业务经费只有二十万,三年时间,在他的努力下,大队一年的经费已争取到三百九十万。我来后,他给我说的最多的是争取经费是个苦差事,陪别人喝酒,一喝就是一瓶,陪别人唱歌,一唱就是一宿,他是四陪人员,陪吃陪喝陪唱陪加麻将。因此,他在吐鲁番各行业都有众多的朋友,就连路边擦皮鞋的小贩,在他路过的时候都会打个招呼,叫着,文杞,过来,我给你把鞋擦一下。他还会想,这伙计,是不是什么时候和他喝过酒。这事是他当笑话给我听的。
去年三月的一天,文杞黑着脸走入我的办公室。我问他,怎么了。他无言地坐了一会说:东子,我走人了。如果不是你来当支队长,我可能还可以多干两年。我张大的嘴很久没合上。支队没有报转业的人呀,上报政治部的文件,我是签过名的。我们本来就缺人,更缺他这个社交面广,朋友多,能为支队争取经费的人。而且当时我刚来,也希望有一个好助手,我就觉得调文杞当个后勤处长比较合适。
那天晚上,大疆、烂菜几个都打电话骂我,说我不仗义,把自己的同学都保不住,我无言以对。
那天晚上,我请文杞和长炜喝酒,文杞喝醉了,文杞说,穿了23年的军装,明天再不能穿了,心里还是很难受。他说,东子,我喝多了,我给你俩唱首歌,我五音不全,别见笑。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
唱完后,文杞问我,东子,唱的好听不?我想笑,但笑不出来。
我问文杞,要不要我给总队首长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文杞说,算了,总队党委会都开过了,说了也没什么用,你也别为难了,走就走吧,反正是早晚的事。
我就问他,有什么打算,文杞说,不知道,有点突然,再说吧!说完趴倒在桌子上,呼噜扯起……
那天是我和长炜把文杞架回宿舍的,他吐了一路。第二天,一大早,文杞就走了,回了乌鲁木齐。
在这之后,我给所有总队党委成员都打过电话,他们给我一个相同的答复,你们支队党委报的让文杞走的呀。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半个月后,文杞来到我办公室,满脸都是笑,文杞说,回乌鲁木齐住了15天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医生拿着他的化验单走进病房的时候,指着旁边床上的一个八十岁的老大爷说,小伙子,你的身体各项指数,还不如这个大爷呢。老大爷倒是很幽默地对医生说:“我还有很多功能不如这个小伙子呀”。说完文杞大笑,我也大笑,但我笑出了泪。
我问他怎么打算,他说离开乌鲁木齐二十多年了,现在回去连路都找不到,不认识几个人,准备在吐鲁番开个烟酒商行,问我行不行,我说可以,有什么困难来找我,如果我都不帮你,谁还会帮你,文杞依旧在支队的宿舍暂住。
办烟酒行原来也不容易,各种手续跑了两个多月,期间,我还陪文杞去过一次烟草局。我们不知道烟草局在哪,误入了一个大院,很大的库房,前排有办公室,我们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便沿着外墙向仓库走去。临近库房文杞突然站住,叫了声“狗”,一直在低头说话的我愣了一下抬起头。一直在低头啃骨头的一只黑色的大藏獒,也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文杞,文杞撒腿就跑,又看了看我,突然向我扑了过来。我也撒腿就跑,跑出二三十米,我回头看的时候,大狗还在我身后,前面的路沿石绊了我一下,我一下摔了出去,一瞬间,我感到,藏獒的牙从我的鞋跟划过,好在铁链及时拴住了它。
回单位后,文杞兴高采烈的把此事当笑话讲,说什么叫仗义,看兄弟跑了,才跑,关键跑错了方向,沿着狗链子的轨道跑,狗链子只有两米长,但轨道有几十米长,周围同事哈哈大笑。我当时讪笑着说,文杞,啥叫不仗义,领导没跑,你先跑了,要是当时你冲上去咬那个大狗的话,我就帮定你了。
那天,那个仓库的老板听说他的狗差点咬了消防局长,提着水果和饮料来慰问我,文杞和那老板认识,添油加醋地把故事又渲染了一遍。那老板小鸡捣米般地向我道歉。我说没事,又没伤着。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我是官员,如果是普通百姓,估计人家理都没空,谁让你进人家院子了。这就是我们生存的现实。
过了一段时间,文杞黑着脸来找我,我问怎么了,文杞说:他的店被查封了,我问什么原因,他说那天来了两个人,可怜兮兮地说,他们是民工,要讨工钱,需要买两条玉溪烟,送人,220元一条,太贵,能不能便宜一点,还说了很多好话。当时文杞觉得,民工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下,积点德。就200元一条卖了。结果下午那两人又来了,这次是以烟草局执法人员的身份出现的。“他以低于市场价出售香烟,扰乱市场秩序,予以查封”,我这才知道烟草是国家专控,卖高可以,不能卖低。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兴高采烈地找我,楼道里我就听到他的笑声,夹着两条烟摞到我桌子上,说,东子,不能老混你的烟,中秋节,朋友们帮忙,生意不错,挣了一些钱,我问多少,他说还没算,反正又要进货……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黑者脸来找我说,他的店又被工商局查封了,我问什么原因,他说:朋友送了一箱单位专供酒,他就放在店里,准备下次请人吃饭用,第二天就冲进来一群工商人员,检查他有没有假货,末了发现了那箱酒,以销售非法商品被查封,我说:你不是朋友很多吗?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文杞说,东子,我当年是交了很多朋友,但在消防执法中也得罪了不少人,世态炎凉呀……
又过了一段时间……
这种小店其实开起来容易,要运行下去,也很麻烦。
在文杞退役的前一年,长炜也退役了,据说,跑到云南大学门口卖眼镜去了,走的时候把在吐鲁番的门面房也卖了,带了70多万去闯云南,我来这里的时候,长炜也从云南回来了,虽然他闭口不谈他到云南的生意,但我听人说过,不到半年,他的钱都被人骗光了。
长炜回来也挺不顺的,他当时的想法估计和你一样,民以食为天嘛,开饭馆肯定挣钱,何况,吐鲁番这地方还是旅游城市,夏天内陆客人多,投资不要多大,也就卖个烤肉、拌面、大块肉之类的东西。长炜租的场地也很大,占地十来亩,还装修了一下,院内尽是葡萄架,有一处喷泉,也带有住宿。可是长炜并不懂经营,虽然他当过后勤处长,但对财务帐本这块,我估计也是个门外汉,也就是看个数字,签个字的水平。何况,我们帐上,除了工资也没什么钱。当时,我给后勤处就交待以后有来的内陆客人或朋友就带到长炜那里去吃,而且一餐一结,不要欠帐。我给长炜说了同样一句话,我都不帮你,谁还会帮你。
长炜农家乐刚开始搞的也挺红火,有风趣的吐鲁番维吾尔舞蹈,饭菜质量也不错,高价聘的维吾尔大厨很用心。
但是,“天灾人祸”一起来的时候谁都不可能避开,吐鲁番这地方,夏天高温,雨水极少,但是长炜开农家乐的时候,就奇怪了,后山天天暴雨,结果葡萄沟中的那条河就发了洪水,洪水就把长炜的农家乐淹了,水退去的时候,院子中有一尺厚的泥,院子变的面目全非。长炜想哭都没眼泪,这算天灾。吐鲁番是个穷地方,吃财政饭,很多单位吃饭打白条,不让打吧,人家不来了,打了白条,人家也承认欠帐,就是没钱还。结果就这一把,长炜的中转资金就断了,不得不把农家乐转手给别人。
大炮就默默的听着。
我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再帮文杞和长炜的,所以,只要他们请潜在的客户吃饭,让我去陪同,我都会去,因为我的官职在大城市,毛都不算,但是在一个小地区,是可以足以引人关注的官员。在这种场合,文杞和长炜可以随意和我开玩笑以显示他们与我关系的非同寻常,但是,做为战友、同学、兄弟,他们俩从没给我提出让我利用公权出手帮忙的事。按文杞的说法就是,朋友就是支票,用一张少一张,最好的朋友,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鸡毛蒜皮的事,他们能克服。
文杞听完就哈哈大笑说,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大炮,我给你再把东说的那首歌唱一遍吧,鼓励一下你。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致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我说,是呀,只不过从头再来,说的简单……
大炮就问,东子,你觉得如果不开餐厅干什么好?
我说,借鸡下蛋。当下最时尚的叫法是“借壳”,这个壳必须是踩不死,走不快,有肉都藏着,遇到危险,马上能缩头,但还能比兔子踏实。
然后文杞就哈哈大笑着问,找个海龟还是旱龟。我说,中华龟,还得爱国。所以大炮得改变输钱的方向,要有目标的输钱,再不能和我们的学长崔胖子混。
大炮没吭声。
军校故事(五十二)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