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将心向明月”系列小说：1982年的一分钟
1982年的一分钟
陈振林
天灰濛濛地，阴沉着脸。车窗外的树木瘦得厉害，无精打采的样子。
行驶的公共汽车，像只发情的公狗，就着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一颠一颠地向前奔着。车里，人们本来是不熟识的，三两句话一说，就成了朋友一般。这车，是开向新河镇批捕大会现场去的，人们都是去看热闹的。
车子里的话语声倒是愈发大了起来，都争相将自己知道的案情细节一一公之于众。小个子男人神秘地对着车内的人说：“知道不？这次批捕了一个强奸犯人，才20多岁，你说说，这个年纪，怎么就做了强奸犯了？”
“是的啊，那小子，听说强奸了他的一个同班女同学。”胖女人接过了话。
“强奸犯真让人害羞，丢了全家人的丑哩，丢了男人的丑哩。”一个高个子青年说。
车尾正看着报纸的眼镜声音更大：“这事儿我知道详情，我的一个老乡正在办这个案子哩。那男青年叫李强，河西村的，家中只有一个娘。那女孩姓王，听说是镇上王镇长家的女儿。两人中学同学，不想中学毕业了，倒发生了这事儿。”就有人接连叹气，像是为那女孩儿，又像是为着那男青年。
汽车最尾部的一个座位上，蜷缩着一个妇人，高高的颧骨，身边有一个包裹，包着一件崭新的棉衣。她的目光平静，似乎这一切与她无关。时不时地，她又张大耳朵，听着车上的人们的议论。她默默在数着车窗外跳过的一棵又一棵小树。
“婆婆，您也是去批捕现场吗？”眼镜对着妇人说。
妇人嘴角掠过一丝丝的笑，说：“不，我是去看看我的儿子。”
“今年1982年的批捕大会规模大着呢，不去看会后悔一辈子。”眼镜自言自语。
批捕大会的现场设在新河镇中学的操场，操场上早早地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借用学生的课桌，搭成了临时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挂着用粗黑的毛笔写的四个大字：批捕大会。上午十点整，一辆大大的敞蓬解放大汽车开进了操场，人们欢呼起来。十多个大盖帽警察押着十多个挂着大木牌子的犯人走上了主席台。又矮又黑的主持人用威严的声音一一宣读这些犯人犯下的罪行。有贪污犯、抢劫犯、投机倒把犯、盗窃犯，人们一阵一阵地欢呼着，有的还将小石子和破鞋子扔向这些犯人。最后，主持人粗壮的声音又响起：“将强奸犯李强押上台前来。”操场的人们更来兴趣了，纷纷向前挤着，有小石子扔向了台上。强奸犯李强没有像前边的几个犯人低着头，他的头高高地抬起。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爆发出来：“我的儿子不是强奸犯！我的儿子不是强奸犯！”一个妇人，踉踉呛呛地扑向了前台。台上的大盖帽警察来不及阻拦，妇人已经跪在了台前。刹时，空气似乎凝滞了一样，只有一个声音在空中回旋：我的儿子不是强奸犯……
一分钟过后，现场的人们才回过神来。有警察将妇人拉到了一旁。人们想起来了，这就是公共汽车里说来看儿子的妇人。
犯人又被一一押上了敞蓬汽车。妇人发疯一样，跟上汽车，将手中的包裹扔上的汽车，大声叫喊：“儿子，穿上新棉被，就不受冻了。儿子啊，你是冤枉的……”汽车越开越快，妇人跟不上了。人们又围了过来，妇人不停地哭诉着：“我的儿子是冤枉的，他们俩是在谈恋爱啊，让他王家的女儿出来说说，看是不是强奸……我们农村的孩子高攀不上他镇上的媳妇，就算了啊，为么子还让我家儿子去受刑啊……”人们慢慢散去，那声音越拉越长，像只乌鸦的叫声，在操场的上空回荡。
几天后，新河镇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法院的判刑公告。强奸犯李强的名字赫然在上，判刑8年。新河镇的人们，总看见一个妇人，不停地走近法院公告，不断地从墙上将公告撕毁，撕成碎片。妇人的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我的儿子不是强奸犯，我的儿子不是强奸犯……
陈振林，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得者，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获得者，“青铜骏马”文学奖获得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作家，上海图书一等奖获奖作家，“中国好故事”获奖作家，“百年百部故事经典”作家，全国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获奖作家，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大奖获奖作家，《北京文学》“重点推出”作家。20多篇小说入选中、高考相关试卷，300多篇（次）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在《北京文学》《小说月报》等刊物公开发表作品百万字，出版文集《阳光爬满每一天的窗子》《父亲的爱里有片海》等十九部。《读者》《意林》《文苑》《百花园》等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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