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虞美人·听雨
作者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账。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注释
星星,斑驳地白了。
试翻译如下:
少年时听雨那是在歌楼上,红烛高烧,罗账低垂,几度昏醉。壮年听雨那是在客舟中,江水浩淼,无边无际,雨云低垂,何等压抑!更有那失群儿孤雁,迎着凛冽的西风,一声声残叫。
如今听雨却是僧庐下,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了。唉!悲欢离合总是那样地无情,雨声不息,任他在阶前滴嗒到天明吧。
赏析
很喜欢这首词结构的精巧,意象的精准。
蒋捷是南宋末年的世家大族,少年即有才名,可中进士不久,南宋就灭亡了,他的家也在战乱中破败了。他曾在另一首长词中说“忆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这应该是他与妻子之间温馨的生活画面,可接着他又写道:“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就进入动乱了,风霜满路。家破国亡,这种伤痛撕心裂肺,他最终选择了归隐,但求安静地生活。
陈胜利导演曾反复给我复述作家李准给他讲的故事。1942年河豫东天灾人祸,大饥饿。多少人逃荒往西边走。李准当时在洛阳城边摆个摊给人写家信。有个年轻人喝了点酒让来了,是写给他舅的,这个年轻人口述说,他娘离家半个月就病死了,他妹就在那时候卖了,他爹过了没几天也饿死了,他哥仨一路逃荒到洛阳城边儿,二哥被飞机炸死了,大哥熬不住也饿死了,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了,可得!(咱河南话,可得劲儿,可舒服)李准就很纳闷,咋叫可得呢?他说,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不是可得?!再说,我当兵了,刚发了三块钱,我买了肉吃,又给俩哥弄了棺材,他俩比我爹妈强,有棺材。李准说,看那人,真的一脸的幸福。这就是咱河南人,受多大罪,不叫苦,总能从生活中找到欢乐,再坚韧地活下去。
写这段话,有助于理解蒋捷这首词,再多的苦都咽下去,还要生活下去,还要过好。蒋捷的一生就是这么度过的。
但通过一首词,尤其是只有五十六字的虞美人这样的小词,表现起来是何等的艰难!可蒋捷真是大才,只选取了听雨这一个生活场景,去表现他人生的三个阶段,就清楚明了地表现出来了。写少年时,一句红烛昏罗帐,就表现出少年时轻狂不知愁的状态。这个昏字尤其用得好,既是环境的昏,也是生活状态的昏。壮年听雨,一个客舟,点明了颠沛流离生活状况,再加上江阔以衬客舟的渺小,云低以显生活的压抑,断雁以象征孤身一人的景况,西风显出生活中的逆境,叫西风更显出孤独挣扎的壮烈,就把壮年生活境遇给淋漓表达出来了。但这一切都只是烘托,烘托的是现在,静静地听雨僧庐下,没有太多着墨,只说两鬓星星,便不再多说,但这更增加了人生的孤寂与萧索。接着,感叹一悲欢离合总无情,便收了,“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看似冷漠,近乎决绝,即是痛苦的深化,又是对生活的旷达认识。这首词还让我想起辛弃疾的一首词: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遍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但蒋捷这首词感觉比这个词有更多的味道可以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