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王熙凤很聪明,但她缺乏智慧,看不懂薛宝钗和林之孝夫妇的大智若愚
“机关算尽太聪明”,这是《红楼梦》作者写给王熙凤的判词。聪明是一种天赋,指的是生来心性灵活,悟性高,总能快人一步。王熙凤的聪明是显而易见的,作者用多个事件来描述她的聪明,比如协管宁国府,她能快速抓住管理宁国府漏洞并找到解决办法;比如“毒设相思局”,稍微动了动心思,就把贾瑞引进了死局;比如“计赚尤二姐”,打着贤良的幌子,让尤二姐心甘情愿地走向黄泉路。表面看起来,王熙凤的聪明使得她屡屡得逞,但作者用判词告诉我们,“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王熙凤被聪明所累,最终毁了在聪明上。
为什么会这样?聪明不好吗?是的,人不能光有聪明,因为聪明不等于智慧。王熙凤的问题就是太过聪明却缺少智慧,所以被聪明所累。
正因为王熙凤缺少智慧,所以,对于出现在她身边的智者,她根本看不出来。比如薛宝钗和林之孝夫妇,聪明的王熙凤根本看不出他们的大智若愚。
“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是薛宝钗的大智若愚。
“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这是王熙凤对薛宝钗的评价。从远近亲疏的角度来说,薛宝钗进入贾府,最为亲近的人应该就是王熙凤了。血缘上,她们是姑表姐妹;年龄上,她们都是青春少女;日常事务上,她们都是管理者。按理说,她们应该关系极为亲密无话不谈,有着很多的共同语言。
但是,从王熙凤对薛宝钗的这句评价来看,她们仅仅只是点头之交,没有过什么深入探讨。
作为荣国府的执行当家人,王熙凤其实很难。家大业大,事务繁多,何况王熙凤身边并没有多少得力助手。如今来了一个饱读诗书的表妹,至少可以给自己做个顾问吧?有繁难之时找她拿个主意应该不错。
然而,薛宝钗的回应让王熙凤很失望:
首先是在态度上,宝钗刻意保持着距离,“不关己事不张口”,王熙凤个人的事,王熙凤与贾琏夫妻间的事,荣国府的事,都与宝钗无关,宝钗概不关心,问了也白问。
然后是能力上,似乎宝钗这个表妹什么都不知道,“一问摇头三不知”。
自此以后,王熙凤就不再与薛宝钗亲近了,除了礼节上的问候,她们再无交集,成了贾府的两条平行线。
在王熙凤看来,聪明人就应该和聪明人打交道,所以,她和秦可卿成为了闺密,同时与林黛玉多有互动。而最该亲近的薛宝钗,不属于她的圈子。
王熙凤不知道,在她面前“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薛宝钗,在别人面前却是“不关己事也张口,无需求助先援手”。林黛玉“有失检点”在宴会上说了禁书上的句子,这不关薛宝钗的事,但宝钗主动提点她;贾惜春绘制大观园时不知从何着手,这不关薛宝钗的事,但宝钗主动帮她进行了梳理;贾探春为开源节流搞改革,这不关薛宝钗的事,但宝钗指出她改革方案的漏洞并加以补充。
所以,薛宝钗并非真的“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她是对人不对事,要不要张口,该不该说话,完全看对方是什么人。
“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是林之孝夫妇的大智若愚。
“一个天聋,一个地哑”,这是王熙凤对林之孝夫妇的评价。林之孝夫妇是荣国府的管家,一个帮着贾琏管外务,一个帮着王熙凤管内务。按理来说,林之孝夫妇是贾琏夫妇的左右手,王熙凤不应该对他们给出这样的评价。而且,她这个评价是当着林子孝的女儿林红玉的面说的,在夸林红玉聪明能干、伶牙俐齿的同时,贬了一个她的父母:“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成日家说,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夫妻,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哪里承望养出这么个伶俐丫头来!”
“一个天聋,一个地哑”,说明在王熙凤眼里,林之孝夫妇反应迟钝,该听到的听不到,该说话时不说话,完全不像是管家该有的素养。
林之孝夫妇果真是“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吗?从他们对女儿红玉的安排上来看,确实是这样。别人都削尖了脑袋想把儿女往主子面前送,希望能攀龙附凤有个好前程,他们却把女儿藏在大观园看园子,做一个粗使的三等丫头。不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给儿女铺路,这不就是反应迟钝吗?
然而,第七十二回,林之孝主动对贾琏说的一番话,却充满着智慧的光芒,完全不是天聋地哑之人该有的表现:
“人口太重了。不如拣个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爷,把这些出过力的老人家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钱。再者,里头的姑娘也太多。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况且里头的女孩子们,一半都太大了,也该配人的配人。成了房,岂不又孳生出人来。”
在其位谋其政,贾府主子众多,管家也有好几个,但真正为贾府考虑并说到点子上的只有林之孝。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贾府存在的主要问题,并且给出了解决办法。
如果王熙凤听到了这番话,还能说林之孝夫妇“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吗?
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薛宝钗和林之孝夫妇都是懂得藏拙的智者。
为什么薛宝钗和林之孝夫妇不约而同地选择在王熙凤面前装聋作哑?
林之孝夫妇是贾琏夫妇的左右手,本该人尽其才,但是,他们深知王熙凤的为人。除了正常管理荣国府,王熙凤还经常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这些事当然不能她亲自去做,需要能干的人当帮手。比如谋害贾瑞时,她找的是贾蓉和贾蔷;比如对张华灭口时,她找的是来旺。还有她私底下放贷,也是通过手下人去完成的。
越是干见不得光的勾当,越害怕遇到猪队友,所以要挑选精明能干之人,才能担保万无一失。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多么聪明的人,无论计划得多周密,无论做得多严谨,即使逃得了法律的制裁,也逃不过天谴。林之孝夫妇非常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宁肯装聋作哑,也不愿意成为王熙凤的打手。
同理,薛宝钗是个有慧眼的人,她能快速分辨出善恶忠奸,知道林黛玉、贾惜春、贾探春等人没有歪心思,也知道王熙凤的精明多半没有用在正道上。所以,在有道的林黛玉等人面前,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博学,愿意主动分享自己的知识,但在无道的王熙凤面前,她便成了“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人,藏起拙来。
王熙凤很聪明,而且喜欢卖弄自己的聪明,不懂得什么是藏拙,什么是大智若愚。所以她看不懂薛宝钗和林之孝夫妇这样的智者,以为他们都是愚人,却不知道他们是大智若愚。
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真正的智者,懂得时现时隐,遇到英明之人,就无所顾忌地表现自己的才干;反之,遇到奸诈小人,就要隐藏自己的才华,避免被重用。薛宝钗和林之孝夫妇正是这样拥有大智慧之人。